田樹言見他醒來,歎一口氣,眼睛望向窗外,遞給他一封書信道:“喏,這是她寫給你的。”
齊禦風當即心中一沉,抓過書信,見書信上寫道:
書囑兩位哥哥:
今番遼東相叙,交淺緣深。
贈衣傳藝之情,永難磨滅。
但人生難免有不散的宴席,他日江湖相逢,再當談武論劍,把酒言歡。
天涯海角,終念吾兄。三妹就此别過。
善自珍重,勿以爲念。
文秀手書
齊禦風登時一驚,仿佛如一瓢涼水當頭潑下。
起身穿上衣裳跑到李文秀的客房,但見日頭高照,遍地暖陽,香風寂寂,屋裏收拾的幹幹淨淨,唯獨不見李文秀的身影。
他急奔出客棧,但見白馬無蹤,青顔無影,他不禁大聲呼喊:”阿秀,阿秀。”他衣冠不整,慌裏慌張,四下裏人們俱好奇的盯着他看,卻也顧不及整理儀容。
他心中一股急火,一直跑出周圍方圓幾裏之遙,兩條大道俱尋了個遍,也沒能尋覓到那個孤單瘦削的身影。
他不禁心中暗想,她到了哪裏去了呢?她已沒了親人,身上又沒有多少錢,平日隻能靠喬裝打扮成男人,沿路打獵采藥爲生。她一個女孩子,倘若遇到什麽難纏的高手,又得怎麽辦呢?
他急奔疾走,如癫如狂,漫山遍野的尋找,卻處處難覓芳蹤。直到月上梢頭,才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客棧,見到了田樹言。
兩人一站一坐,默默對視良久,相顧無言。
半晌,田樹言推開窗子,望月吟道:“眼底風光留不住,和暖生香,又上雕鞍去。欲倩青絲遮别路,垂楊那是相思樹。惆怅玉顔成閑阻,何事東風,不作繁華主。斷帶依然留乞句,斑骓一系無尋處。”
齊禦風聽他吟詩,不禁又瞪他一眼,隻覺得自己恨不得揍他一頓才能解氣。
當下他默默啓開一壇白酒,咕咚咚喝下肚,這才冷靜了些,心道:“她如此這般都是我倆太過太強迫她之故。這幾日就見她深思不屬,說話颠三倒四,古裏古怪,想是心中早已有了主意。”
他出神半晌,隻見窗外一輪銀盤斜懸天邊,将滿未滿,不禁又想到李文秀羞澀腼腆,口角含笑的樣子,心中又是一痛。
當下他一口接着一口,越喝越急,忽而想到李文秀紅暈雙頰,眼睛光彩明亮的看着自己,忽而擔心她遭逢江湖險惡,不禁又打了個寒戰。
朦朦胧胧,恍恍惚惚之間,擡眼看見田樹言坐到對面,手裏拿着個杯子,接着他那壇酒,也自斟自飲起來。
他心中不禁一陣煩躁,拍桌站起身來,叫道:“來來來,田兄,且陪我出去過上幾招。”
說罷,取下牆壁上挂着的寶劍,倉啷啷出鞘,跳到門外。
田樹言也不言語,緊随其後,走到小院之中。
兩人點了點頭,各自倒轉劍尖,手握劍柄,躬身行禮。
“請!”“請!”
身子尚未站直,隻見齊禦風手上白光閃動,跟着“铮”一聲響,雙劍相交,田樹言不由得“咦”一聲輕呼。
齊禦風伸手便是雪山劍法中的“飛雪寒梅”,使時劍尖輕顫,分爲三路,便是那“三分劍術”的劍意,田樹言雖一一格開,但由此一招,想到齊禦風劍術進步居然之快,不由得暗贊了一聲。
齊禦風一招不成,一聲叱喝,長劍從左上角直劃而下,勢勁力急。田樹言身手矯捷,向後躍開,避過了這劍。他左足剛着地,身子跟着彈起,刷刷兩劍,向對手攻去。
齊禦風凝立不動,嘴角邊微微一笑,長劍輕擺,擋開來劍。他輕功不行,前些日子想的,都是這般以靜制動,後發制人的招數。
田樹言心道,幾日不見齊禦風施展劍術,便有這般境界,當下不敢輕慢,發足疾奔,繞着齊禦風滴溜溜的轉動,腳下越來越快。
齊禦風穩穩當當站住了身子,緊盯着他長劍劍尖,隻要近到身前,便揮劍擊落。
田樹言忽而左轉,忽而右轉,身法變幻不定。
齊禦風給他轉得微感暈眩,當下刷刷兩劍,直削過去。
但田樹言奔轉甚急,劍到之時,人已離開,劍鋒總是和他身子差了尺許。
齊禦風回劍側身,右腿微蹲,田樹言看出破綻,挺劍向他左肩疾刺。
不料齊禦風這一蹲乃是誘招,長劍突然變幻,“左攔擋”“燕子三抄水”“提撩劍白鶴舒翅”三招連使,接着圈轉一刺,一招“刺字訣”直取田樹言大腿,勢道勁急無倫。
田樹言大駭之下,長劍脫手,向齊禦風肩膀激射過去。這是無可奈何同歸于盡的打法,
齊禦風若是繼續進擊,他一條腿必定中劍。當此情形,對方自須收劍擋格,自己便可擺脫這無可挽救的絕境。
隻聽“當啷”一聲,齊禦風收劍一擋,田樹言長劍登時墜地。
兩人對視一番,心中均是一陣吃驚。
齊禦風以爲自己那番連招妙手,雖不至于令田樹言俯首就擒,卻也能勝過他一籌,可萬沒想到,卻隻鬧個兩敗俱傷的局勢。
而田樹言卻也沒有想到,這個大半年前的才初入門徑的少年劍客,現在居然能将他逼得如此狼狽。劍勢之中,已俨然有了登堂入室的氣象。真不知他這番劍法是怎麽練的。
正當兩人驚歎之際,突然聽見院外有人拍手道:“好好好,沒想到如此偏僻小鎮,居然能見到這般武藝精強的少年英雄。”
兩人目光一轉,見院門之處,立着兩個人。
一個店小二陪着一位身穿馬褂,頭戴小帽的中年男子,隻見那人也不甚高,相貌中正,神情有些粗豪,手裏也提着一柄描金鑲玉的華貴長劍。
田樹言本來氣就不順,登時怒道:“你這小二,怎麽胡亂把人領到我院子裏來?”
那小二眼睛一白,仰起脖子,倨傲道:“現下是滿城風雨,都傳着我家東家被歹人害了。這位姬九茂大俠乃是東家的好朋友,前來看看,有什麽了不起嗎?”
田樹言道:“你身爲店家,随意領人進來,又未曾告知顧客,你這算開的什麽店?”
那店小二傍着姬九茂大俠道:“姬大俠在此,你今日若想讨個說法,也要問過姬大俠才行。”
那姬九茂一拱手道:“我杜家兄弟昨日慘遭遇害,兩位同爲武林同道,跟着去看一眼吧?”
兩人心中有事,那管他杜家兄弟,張家兄弟的,昨天殺那惡霸時,見他武功低微,腳步虛浮,便全然沒當一回事。此時見居然有人敢爲此出頭,不覺有些郁悶。
當下齊禦風便道:“滾滾滾,我們隻是住店,其餘别的,一概不予理會。”
田樹言也道:“什麽潑皮無賴都敢稱一聲大俠,還要臉不要?這世道究竟是怎麽了?”
那位姬“大俠”本來見這兩個少年武功不弱,是以禮數還算周全,此時聞言,登時勃然大怒,冷笑道:“既然如此,便别怪姬某不客氣了。”
說罷,長劍出鞘,挺身一躍,眼望着兩人,便要讓這兩人一起進攻。
齊禦風上前一步,長劍一遞,卻瞬間有點躊躇,這位“大俠”滿身都是破綻,隻怕連他未曾穿越的時候也勝不過,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攻他那裏爲好。
田樹言有意再見識見識齊禦風的劍法,便未上前助拳,此時一見這“大俠”劍勢,也不禁覺得有點好笑。
齊禦風也不願多想,當機立斷,一劍刺向姬九茅額頭,姬九茂提劍一擋,他便劍招突變,略微一低,刷刷兩下,割了他的胡子。
姬九茂倒也手腳麻利,急忙将手中長劍向下一揮,齊禦風手中長劍也就勢一抽,一彈,繞過他頂門,輕輕一抹,将他頭上帽子連同那一小撮頭發割去。
姬九茂隻覺得頭上火辣辣做疼,當下大怒,顧不了許多,長劍猛向前一刺,齊禦風身形一轉,繞過他側面,順手兩劍,便剃了他的眉毛。
那姬九茂大俠隻覺得眼前一亮,便有點頭暈目眩,腳下一軟,險些癱倒在地,剛要轉身面對敵手,卻又突然見褲子一松,向下溜去,原來他一條褲帶,也給齊禦風割成幾節。
姬九茂急忙丢了長劍,一手抓住褲子,一手摸頭,發現整個腦袋仿佛一個鹹鴨蛋,幹幹淨淨,宛如剃頭匠剃過的一般,隻微微留些青茬。當下不由得心驚膽戰,幾欲下跪,求這少年饒自己一命。
齊禦風看他一眼,不覺笑道:“滾吧,你這般武功,今後還是别出來行走江湖,爲人主持公道的好。”
那姬九茂不發一言,連連鞠躬,轉身離開。
一邊店小二眼見于此,隻驚得目瞪口呆,見姓的走了,登時也灰溜溜跟在後面,誰知田樹言突然慢悠悠走到近前,道:“方才我已問過了姬大俠,不知現在可否向你讨個公道呢?”
那店小二膽顫心驚,愁眉苦臉,當下縮着脖子,隻敢用眼角看着田樹言。
田樹言長劍一抖,挽歌劍花,那店小二隻覺眼前一花,尚未反應過來,兩撇眉毛便已翩然落地。
田樹言笑道:“都是莊戶人家,何必狐假虎威,爲虎作伥,你走吧。”
那店小二當即轉身就跑,等到了遠處,才“媽呀”一聲,叫出聲來。
兩人哈哈大笑,盡興之餘,卻也覺得有些索然無味,當夜便騎了馬匹,離開小鎮。
等出了鎮口,田樹言輕勒缰繩,回頭望去,月光之下,小鎮的輪廓依稀可見。
便在此地,他們留下歡聲笑語,且義結金蘭,經曆了不少故事。
而此時他們奔向東南方向的長白山,料李文秀躲着他們,便約莫是奔向西方進了山海關,他們兩個雖說有些不拘小節,可一個倜傥潇灑,另一個也算得上英俊勇武,那個固執的美麗姑娘卻偏偏不喜歡。
“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她偏不喜歡。”
田樹言長歎一聲,調轉馬頭狂奔而去,大聲道:“玉芷香蘭留不住,唯見白馬嘯西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