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老三這話簡潔,簡潔的令人詫異,說來說去,無非四個字,西法建軍。這與曾滌生的初衷是相悖的,湘勇的訓練,曾滌生用的是前明古法,戚氏對付海倭的《紀效新書》,就是曾滌生練兵的綱要。
曾滌生信書、用書,書中自有顔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也自有破長毛賊的法子,不得不說,戚繼光的《紀效新書》是極實用的兵法,但畢竟是兩三百年前的玩意兒了,綱要雖說不差,但實用性差了不少。
戰争也是貼合時代的,雖說戰法從古至今,數來數去都是那麽幾條,但戰争工具卻是一瞬數變,對于官軍來說,現行的裝備倒是符合《紀效新書》裏面的記載,打長毛賊也的确夠用,但對上西洋列強就差了太多太多,差的有些拿不出手兒。
有些問題不難想象,庚子一役不遠,曾滌生估算了一下自己所練的湘勇,打打長毛沒什麽疏漏的地方,但對上英夷,就稍顯底氣不足了。
“楊軍門,湘勇成軍之法用的是前朝戚繼光的練兵之法,不知有何疏漏之處?”
信書、用書、心志堅定,雖說心防有些動搖,但曾滌生還是堅信着自己的道。
“疏漏之處?看來想讓你曾夫子睜眼看世界,是很難的!
别的不說,咱們就說說庚子一役吧!從林公到楊芳,從楊芳到張必祿。你曾夫子覺得自己在兵事上比這些人強多少?
林公在廣州弄得風風火火。結果呢?千餘英夷破虎門!
楊芳。率軍跑遍了長江,結果呢?英夷炮艦暢通無阻!
張必祿是個沙場骁将,帶着幾百人,也就能看看光景!
你曾夫子覺得,若是英夷再次來犯,你是學着林公丢虎門呢?還是想學着楊芳讓英夷炮艦橫行呢?亦或是學學骁将張必祿,守在江邊看看光景就好?
庚子一役,策動大軍數十萬。他們比不上你那萬餘湘勇?還是你曾夫子覺得,這大清上下唯你曾滌生一人知兵?林、楊、張之流都是誤國誤民的廢人?”
楊猛這話撂出來之後,又有些冷場了,英夷的威脅實實在在,長毛賊依舊在江南、江北肆虐,這話說的讓人揪心啊!
林則徐、楊芳、張必祿,可以算是道光朝的能臣幹将了,策動大軍數十萬,依舊擋不住數千英夷,數艘炮艦。想起來令人揪心呐!
楊老三的話是危言聳聽嗎?若是沒有《印度淪陷記》,委實是危言聳聽。但算上這書,再數數洪秀全的跟腳,所謂的太平天國絕對與洋人有撇不清的關系。
這麽一來,長毛賊就不是主要的威脅了,虎視在海上的英夷,才是朝廷最大的威脅,這是曾左羅三人的共識,說三人傻乎乎,曾滌生是道學家、左宗棠号稱三湘第一師爺、羅澤南也是個經世緻用的大家,若這三人傻乎乎,那大清上下就沒有精明二字了。
陰謀家用陰招,走到如今,有了東南半島的戰績,有了印度的戰績,單憑這兩項戰績,楊猛就可以自稱是個數一數二陰謀家。
用陰謀殺傷數千萬人,獲益數十萬萬,這就是楊猛這個陰謀家實打實的戰績,而英吉利人,也确實對大清有野心。
政治上的東西,許多都是如墜雲霧的,一《印度淪陷記》,再數數洪秀全的跟腳,這些東西擺在曾左羅三人面前,英夷圖謀颠覆大清,就是實打實的鐵案,所謂鐵證如山,也不過如此了。
“不能!”
楊猛正在謀劃着下面的說辭呢!曾滌生的一句不能,卻讓楊猛有些意外,以這位曾夫子還要頑抗一會兒的,沒想到這就繳械了。
“既然不能,你這湘勇,可需要變革?”
“需要!”
“湘勇要變,而朝廷那邊勢必不允,你曾夫子如何去做?”
楊老三的話,越說越尖銳,違逆朝廷,對曾國藩來說,是件很難很難的事情,但楊老三說的不錯,明事難成!
新帝即位之初,曾國藩就連上了三道用心良苦的奏疏,結果呢?若不是幾個漢臣力保,他曾滌生或許早就做了刀下之鬼。
英夷船堅炮利,長毛縱橫肆虐,國将不保、儒教難傳,生死存亡之秋呐!
“楊軍門教我!”
曾夫子的這話一說,左宗棠的面色先是松了下來,接着才是楊猛,曾夫子繳械,半天下的讀書人算是繳械了,接下來需要的就是時間了。
“暗做!”
說完這個之後,楊猛又沒了聲響,曾左羅三人巴巴的瞅着楊老三,可這位也是個惱人的,這就沒了後話。
“楊軍門,這事兒該如何去做啊?”
話是左宗棠說的,這些東西,在武漢三鎮的時候,左宗棠也沒接觸過,現在聽來,大清這局面委實兇險呐!
與曾滌生相比,左宗棠要活泛的多,這兩人曾滌生算是窮經之人,而左宗棠則是緻用之才,曾滌生半天下,左宗棠獨一人,但兩人聯手的話,半天下恐怕稍微就有些小了。
“不知道!”
好嘛!撩閑撩出鬼來了,這三人的心腸都被楊老三給吸引了,誰曾想到最後,竟蹦出了不知道三個字!
“你……”
“唉……”
“唉……”
左宗棠激烈一些,戟指就對準了楊老三,而曾滌生和羅澤南,隻能用長歎發洩心中的不滿了,這楊老三太他媽玩人了,三人都想出力,結果門檻都摸到了,擡頭一看,還是堵牆。
“我不知道,并不代表别人不知道。這法子麽?有人已經給弄出來了。好東西自然是要珍惜的。你們仨,雖說是不錯的人選,但楊老子還是要思忖一下的!”
關鍵時候說話大喘氣,三人這心忽上忽下的早就已經亂了,要不是剛剛楊老三表現的太厲害,羅澤南動手的心思都有了。
而讓三人的心态大幅度的起落,也是楊猛的目的,讀書人修心養性。對面這三個,可都是讀書人之中精怪,耍嘴皮子怕是撼動不了他們的心防,楊猛隻能用技術手段了,說白了就是吊人胃口。
有些東西眼看腦子記,印象不會太深刻的,自己這次的局做的天衣無縫,擺出來的東西,都是值得長久推敲的,讓三人堅定的心智大起大落一番。之後今天這場景,就會時不時的在三人的腦海裏遊走一番。
即使曾滌生忘了。他身邊還有個羅澤南,朋友圈裏還有個左宗棠,這事兒算是妥當了。
來的路上,楊猛就一直在思考着如何拉曾滌生下水,這位要保國護教,這國與教之間,關系融洽嗎?怕是不到生死存亡的一刻,這國與教之間的關系還真是水乳交融,但再引出一個敵人的話,這個平衡就算是破了。
相對于大清,恐怕護教,對曾滌生的意義更重要吧?掌握了這一點,打曾夫子也就有了七寸,以湘勇話頭,最終到暗做洋務,這事兒水到渠成啊!
楊猛如此擺弄三人,三人也有了些怒氣,但面前這個楊老三,手裏怕是有真東西,現在可不是置氣的時候,三人隻能一臉陰沉的看着楊老三了。
“這書,想必諸位不陌生吧?”
楊猛拿出來的東西,很簡單!依舊是魏源的《海國圖志》,這書魏源也在不斷的擴展,明湖書院的人,也在不斷的修正,版已經有好多了,但楊猛用的這依舊是魏源撰寫的最初版。
勸解讀書人,一是用書,二是用讀書人,楊猛自己是不成的,再好的東西說出來人家不認,屁用沒有,這魏源是讀書人,倡經世緻用之學,與三人還是同鄉。
羅澤南與魏源是好友,左宗棠的大哥與魏源齊名,他的書,再怎麽說,對曾左羅三人還是有些說服力的。
“這是邵陽魏遠達的著作!”
羅澤南認識魏源,怎麽能不知道他的書呢?在座的三人,恐怕或多或少的都知道這書的。
“知道就好!那就再細細的看幾遍,這書的内容雖說有些謬誤之處,但大緻還是不差的。”
書,楊猛隻準備了一冊,當然是交到了曾滌生的手裏,看着面前,精裝細裱的《海國圖志》,曾國藩的心裏也有些淡淡的失落,恐怕這位之前是看過這書的。
“魏遠達之書,雖說有先見之明,但……”
不等曾滌生展開了話頭,楊猛又拿出了一,接着還有一,滿滿一大箱的書,幾十上百冊,都被楊猛一的擱在了曾滌生的面前。
“讀書,讀盡天下書!你差的還遠!這隻是一部分,若是不夠,還有很多很多!”
一的精裝書,擺在曾國藩的面前,楊老三放一,曾國藩就看一下書名,幾十書,一的碼在了曾國藩的面前。
除了魏源的《海國圖志》、沈括的《夢溪筆談》、以及基傳教士的書籍,曾國藩略有耳聞之外,其他的書籍,這書名他都沒聽說過,而且面前這些書,他都沒有細讀過,幾十書,兩尺寬一尺厚,卻讓曾國藩有些學識淺薄的感覺了。
楊猛的大箱子,已經見底了,露出了壓箱底的兩把馬刀,左宗棠一直在看着楊老三的那個大箱子,見壓箱底的是兩把利器,他的眼神也有些迷茫了。
楊猛也不說話,隻是把那兩把馬刀,放在了那一摞書的上面。
“楊軍門,這是何意?”
曾國藩也有些迷糊了,之前一直在說書的事情,怎麽就拿出刀劍來了?
“這是英吉利的馬刀,羅先生是練過的,可以試一下,咱們怕是不止差在了船、炮上,這老祖宗傳了幾千年的物件,咱們怕是也差了不少!”
大馬士革鋼刀,大清見過的人不多,這兩把馬刀,明顯都是朝的裝飾,看外表是看不出什麽來的,羅澤南抽出一把細看了一遍之後,點了點頭,對曾國藩開了口。
“滌公,這刀看樣式、花紋,都是西域的貨色,雖說外飾是朝的,但想必是楊軍門,後作的。”
雖說已經是夜裏了,但對着燭火,也能大緻的看出此刀的來路。
“讓塔齊布和李續賓來試刀吧!這是給曾夫子和左季高的,你們一個禦湘勇,一個守嶽州,也該有把像樣的戰刀。
拿着這個,你們要時時想着此刀的鋒利呐!這就如英夷一般,看着不顯山不露水,但危險從來不是明着來的!”
大馬士革鋼刀,雖說是外來的玩意兒,但這東西絕對是一等一的寶刀,恐怕大清境内,隻有那些刀匠一輩子打造一兩把的寶刀,才能與之争鋒,剩下的,難免一個一刀兩斷的下場。(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