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總督府,林老虎的氣色還算不錯,想來他也聽到了輪船抵滇的消息。
“星鬥,此事做的不錯,這輪船可靠嗎?”
“問題是有些,但都不是大問題,檢修一下,一個月的時間,也就夠了。”
“好!這事兒做的不錯,潘仕成在廣州經營的如何?”
用輪船,林則徐主要不是爲了解銅,而是爲了開展大清的洋務,滇銅現在來說是件大事兒,但與洋務一比,就隻能算是小事兒了。
這次解銅如果順利的話,就爲洋務的開展起了一個好頭,接下來的事情,看來隻能重用廣州的潘仕成了。
“還湊活,潘大人那邊船廠的規模不小,單單洋人技師,就聘了幾百,咱們大清的匠人,更是上千上萬,在建的輪船也有十幾艘,隻是……”
楊猛伸手就給林老虎畫了個大餅,一句隻是,也吊起了林老虎的胃口。
“可是那潘仕成害怕清流非議?這些年潘仕成摻和了不少事兒,雖說是在爲朝廷做事兒,但那些事兒都不是什麽光彩、體面的事情,他是不是想謀個更好的差事呢?”
林老虎也不是什麽肉頭,聽玄音而知雅意,潘仕成這是想走自己的門路呢!
“算是!辦船廠阻滞重重,圈地、請人、開礦,還要面對清流們的質疑。隻怕潘大人的船廠。不能持久。
這次去廣州。我本想着在船廠摻上一股的,可看那邊的情形可不怎麽好,這事兒八成要黃湯!”
實情如何?局勢如何?瞞不過林老虎的,楊猛也是實話實說,沒有廣東巡撫之位,潘仕成那邊做事真是阻滞重重。
“嗯!這是實情,潘仕成也算是個幹員,心系大清這是他好的方面。你說說他想謀個什麽職缺呢?”
廣州的事情,可不是什麽小事兒,林老虎也不敢誇下海口,事情能不能成,還要看聖上的心意如何?
“廣東巡撫!”
“這個……不容易!”
“八百萬斤滇銅,一個月進京,五艘輪船全部用金箔裝飾,一路行船,一路用朝廷的八百裏加急給聖上報喜。”
這主意是魏五給出的,雖說有些溜溝子。但事情做出來确實體面,楊家行事想要減小阻力。這樣的事情以後也少不了,上面好大喜功,下面就要會做文章,文章做得花團錦簇,官帽子也就越戴越高。
“金箔就讓潘仕成出錢!事情做的麻利點!”
林老虎接了單子,這事兒就成了六七成,剩下的就看嶽父潘仕成的本事了。身在官場,誰也不能幸免,清官虎臣也難免溜須拍馬啊!
“大人,家父有意讓我二哥,入京師到理藩院任職,您看……”
“好!這事兒我能辦!你們楊家有心了!”
宦海浮沉幾十年,林則徐也不禁爲楊士勤的手段感到驚豔,質子,這法子雖說是用了幾千年的爛招兒,但絕對的好使。
“這次解銅,我做先鋒!”
“大善!帶上五百督标,沿途護持銅船!金船強軍,讓沿途各省好好瞧瞧雲南的變化,讓聖上瞧瞧你們楊家的作爲,弄面紅底黑字的楊字旗,也打出你楊老三的威風來!
讓潘仕成想想辦法,看能不能弄到幾百條洋槍,讓朝廷的那幫大臣們,瞧瞧洋務之利!”
聽了林則徐的法子,楊猛隻能翻白眼兒了,這事兒聽他的就是找死,督标就算了!楊家這又是滇銅,又是強兵的,容易招人忌憚。
“大人,督标就算了!這事兒……”
“呵呵……老夫得意忘形了,胸中有些悶氣,難免做事無度,此事兒就當沒有提過!”
好事也得分做法,滿清滿清,這大好的河山是滿人的天下,滿清開朝兩百年,雖說與漢人分不出什麽了,但滿漢終究有别,雲南的綠營兵太強,對朝廷來說雖然是好事兒,但強悍的綠營兵,對旗人來說卻是威脅,在護國與忠君之間,林老虎果斷的選擇了護國。
八百萬斤滇銅,雲南已然有了複起之象,這已經是滔天的功績了,再加上萬餘強悍的綠營兵,這對聖上來說就不是功績了,這是功高蓋主之象呐!
楊家要是真的按照自己說的來,那離着滅族也就不遠了,楊家是忠臣良将之家,不該有這樣的遭遇,想到這裏,林老虎也打算調.教一下楊老三了。
“星鬥,給你一個月的時間,銅船能夠按時啓程嗎?”
洋務對于林則徐來說自然是越快越好,現在抓住了就不能輕易的放棄,十年之間朝廷錯過了太多機會,天大的機會就擺在他林元撫的面前,以果敢沉穩著稱的林老虎也有些失态了。
“我二哥要進京,加上解銅入京,這一趟回來,也差不多到年底了。”
朝廷考究官員,現在也是漏洞百出,隻要二哥在年底之前入職,過了年在理藩院就算有一年的資曆了,到時候外放,也不是什麽難事兒。
林老虎着緊洋務的事情,而楊猛卻是在着緊自己二哥的事情,質子隻是楊家表忠心的手段,做做樣子也就是了,可不能真把二哥當做朝廷的人質。
“哦……一個理藩院司員的職務是跑不了的,過了年,外放也不是難事兒,楊家不是掌管着雲貴川三省的銅課嗎?
川西北的土司、領主衆多,來年開春外放四川,應該不是什麽問題。”
世道如此啊!林則徐在心裏感慨了一句,爲了拉攏楊家,隻能拿着官職說事兒了。自己的關門弟子楊毅。委實是個不錯的。京師是繁華之地,但也是個大染缸,黑的能染成白的,白的能染成黑的。
楊毅的心智夠了,但閱曆不足,加上與自己在西北苦守了七年之久,久旱甘霖有時候可不是好事兒,莊稼裏的雜草。大多是這個時候竄出來的。
在林則徐的心裏,楊毅的曆練之地,應該在地方上,京師對楊毅來說,還是太過複雜了,苦寒之地是磨砺人的好地方,京師的繁華糜爛,對自己的弟子來說,就是毒藥。
楊家質子隻是做個姿态而已,不做朝廷會猜忌。做了朝廷也不會太在意,這事兒大有文章可做。
“一個月足以。加上裝飾銅船,一個月之後銅船就可從鹽津古渡,兩個月之後,到達京師。”
大清的官場,就是這麽個樣子,沒有利益的交換,就沒法做事兒,提條件也是楊家掩飾自己的手段之一,如果楊家沒有條件,林則徐說什麽是什麽他反倒會懷疑楊家的動機,多摻上些東西,對楊家來說,也是好事兒。
“好!我發折子,讓你二哥直接帶到京師,這段時間我會督促沿途各省,預備好快馬,咱們爲了洋務做上一場風風光光的**事。
你到了京師之後,潘仕成那邊的事情,我再上一個折子,喜慶之餘,這事兒就好辦多了,你也給潘仕成,漏點風聲!”
楊家、潘仕成,還有他林元撫,現在就是在結黨,清流的實力太強,三股勢力單挑出來,都不是清流的對手,三家合力再加上隐在暗處的李星沅,才堪堪能與清流們鬥法。
潘仕成那人,是個實實在在的商人,無論是在官場還是在民間,他看重的隻是利益,潘仕成做的事情雖說不錯,但林則徐還是不太想與他親近的。
但是爲了朝廷,爲了天下百姓,這事兒又不能不做,楊家便成了林潘之間的紐帶。
“謝大人體恤!”
“不必如此說話,咱們都是爲朝廷做實事的,雖說多半時間會被攻讦,但朝廷不會忘了咱們的。
今天之後,你也不要做别的了,每曰裏到總督府來報道,我要教你一些東西。”
得了楊猛的提醒,林則徐對于這次解銅入京,也謹慎了許多,京師那個地方,天大的事情能當成屁事,屁大的事情也能被當做潑天的大事兒。
滇銅複起,起的不是滇銅,而是楊家,大多時候朝廷都是看人不看事兒,楊老三的表現,才是開展洋務的關鍵。
楊家老二隻是個幌子,楊老三才是關鍵的人物,楊老三的一言一行,都關系着滇銅和洋務,回過味的林則徐,也隻能幫着楊家摸攏朝廷了。
“這……”
雲南的不少事情,都要安排一下,一個月的時間雖說很長,但楊猛本想着趁機去滇西看一看,林則徐也不一定能強過魏五,跟着他學東西,楊猛覺得是在耽誤時間。
“解銅之事幹系重大,有些人有些事兒,你也要提前準備一下的,不然在京師漏了怯,影響的可是滇銅和洋務的大局。”
這話林則徐是沉着臉說的,有些事兒不想還好,一想起來,輪船抵滇洋務即将開展的喜悅,也被朝廷清流們強大的實力,給壓了下去。
有些人把他林元撫也劃作了清流,可是與不是,他林元撫清楚,太平年間清流們可以粉飾太平,動亂年間清流們的作用,誤國誤民多過拯救危難,那批人雖說讀了一輩子的書,但讀書濟世他們卻做得遠遠不夠。
“知道了!标下告退!”
見林則徐一臉凝重,再想想魏五的勸告,楊猛也收起了心中的不屑,解銅入京,不僅關系楊家的路子,也關系到二哥的安危,準備的再怎麽充分也不爲過。
接下來一個多月的時間,楊猛也知道了林老虎的厲害,對于人心的把握,林老虎一點也不次于魏五,但在做事兒上,林則徐的耿直姓子,卻是他的一個死穴。
看不過眼,就要開口動手,這也是林老虎不能入住軍機的一個原因,難得糊塗才是在大清做官的座右銘。
林則徐對朝局的分析,與魏五大緻相同,但根子裏卻是截然不同的,魏五看人看利益,林老虎看人看作爲,在林老虎的眼裏,衡量一個人的能力如何,不是看他的爲人處世,而是看他的功績。
身居要職而屍位素餐的,在林則徐看來就是誤國誤民之人,一個月的時間,楊猛跟着林則徐學了太多的東西,作爲老師,林則徐也是個好老師,說的東西深入淺出,大大拔高了楊猛的大局觀。
而楊猛入京,林則徐隻給他四個字,那就是嚣張跋扈!
五艘金燦燦的銅船,十五艘駁船,八百萬斤滇銅,一座楊家進貢的銅山,這次滇銅解京的船隊,規模很小,但聲勢不小。
二十艘船,露在外面的部分全部貼了金箔,單單金箔,就花了八萬兩銀子。船上布滿了各色的旗幟,一路鳴炮,二十艘頂上罩着黑煙的船隊,大搖大擺的途徑沿途各省。
八百裏快馬,也在各處宣揚這,運銅金船的事情,自鹽津古渡開始,沿江兩邊的人流就沒斷過,五艘冒着黑煙的怪船,也給長江和大運河兩岸的百姓、官員,帶來了震撼。
五艘金船,輕輕松松馱貨八百萬斤,這是個不可思議的數量,八百萬斤貨物,若是換了大帆船,也得一二百艘至多,洋務之利十倍的說法,也在銅船經過的地方,被傳的沸沸揚揚。
五千八百裏長江水道,三千五百裏運河水道,九千裏的綿延航線,沒人的地方慢慢行進,有人的地方全速行進,解銅船隊,隻在白天行船,晚上則是泊在人流密集的地方,爲大清的百姓和官員,演示輪船之利。
一份份奏折從魏芷晴的手裏,不斷轉交到驿馬的手中,船經哪些地方一曰一報,奏疏全部按照捷報的樣式來做。
八百裏加急,帶上的不止是楊猛的行船捷報,還有各地官員或貶或褒的奏疏,一時間,長江水道,大運河水道,仿佛成了戰場,一摞摞的奏疏,雪片一般發向了京師。
林則徐數着行船的曰子笑了,潘仕成聽到銅船的消息也笑了,而望着面前的一摞摞奏疏頂上那一份大紅的捷報,道光帝也笑了。
而擁着魏芷晴的楊猛,站在船上,笑的更是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