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川郡守府，郡中主要官員此刻全部齊聚一堂，氣氛壓抑到令人窒息。
自從龍山縣城淪陷之後，漢川地區的局勢就直轉急下。作爲陣盤流出的源頭所在，漢川治下的諸縣，自然成爲了最早的受害者。
在龍山縣城大賺一筆的各路叛軍，胃口已經被養吊了。大家迷上了洗劫縣城的快感，對地方上小打小鬧沒了興趣。
最先倒黴的就是相鄰的雲山縣。标準化的操作，先預埋好陣盤，然後裏應外合同時發起攻勢。
沒有陣法之力可以倚仗，完全喪失民心的縣城，僅憑些許縣兵和幾家大戶，如何能夠守得住？
潘多拉魔盒被打開，就再也無法合上。嘗到了甜頭的叛軍，如同蝗蟲一般迅速向四周擴散。
短短一個月之内，治下就有四座縣城淪陷，曹郡守胡子都快要被氣瘋了。
不等郡中商量一個結果出來，又收到了嶽峰縣、白水縣的求援。如果不快點兒救援，馬上又将迎來第五、第六座縣城淪陷。
“我不管你們有什麽難處，現在必須立即出兵。要是不能保住嶽峰和白水兩縣，後果你們自己清楚！”
聽了郡守的話，下方一衆校尉紛紛叫苦連天。不是大家不想出力，實在是能力有限。
漢川郡雖然有二十四校兵馬十二萬大軍，可那隻是理論上的數字。實際上連一半的人數都難以湊齊，其中有戰鬥力的就更少了。
打了一個對折的部隊，也不是全部駐紮在郡府。其中十二校兵馬常年駐紮在秦嶺山脈入口，防備妖獸襲擊。
另外的十二校兵馬，現在還有四校在外面鎮壓各地叛軍、剿滅不長眼的山賊土匪。郡中的八校兵馬，還有三名校尉尚未到任，難以調度。
僅有的五校機動兵力，裏面的可戰之兵，最多也就萬把号人。要出兵救援兩縣，分兵是免不了的。
現在叛軍的氣焰高漲，接二連三的攻陷縣城，不明真相的幾位校尉心裏實在是沒底。
大家出來做官，爲的是榮華富貴。可不是來給大周朝廷“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
沒有完全的把握，大家自然不願意冒險。面對手下熱切的目光，原本神遊天外的朱郡尉，隻能硬着頭皮說道：“曹大人，不是吾等不肯出兵救援，實在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啊！
觀前面龍山、雲山、鄧川三縣，叛軍都是一日而下。兵鋒之盛，絕不可以等閑匪類而視之。
要圍剿這些叛軍，我們必須要集中兵力，功其于一役殲滅之。
現在郡中兵力不足，還有三位校尉尚未到任。此時匆忙出兵，恐爲敵人所趁。
爲了保險起見，下官建議大人還是和郡中三大世家商議，最好是能夠聯合起來圍剿叛軍。
畢竟，讓叛軍這麽鬧下去，他們所承受的損失也會不小。想必他們也不想看到漢川局勢失控，引來州府出兵幹涉。”
曹郡守眉頭一皺，如果郡中三大世家好說話，大家早就聯合出兵了。
主要還是這些家夥胃口太大了，大到他曹某人都不敢和這些人合作。因爲利益的緣故，從到任開始，他就和三大世家不對付。
在郡府之中，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現在被郡尉這麽提出來“将軍”，擺明就是爲了讓他難看。
看了一眼朱郡尉那副無所謂的表情，怒氣上湧的曹郡守，也顧不得那麽多，直接将近前的茶杯直接扔了出去，厲聲怒斥道：
“朱郡尉，莫忘了你是大周的官，不是三大世家門下的走狗！
他們想要什麽，你真的不清楚麽？答應了他們的條件，你不怕朝廷追究起來，誅你九族麽？”
捅破了窗戶紙，意識到闖禍的朱郡尉，急忙開口補救道：“下官愚鈍，實在是不知郡守大人在說什麽。
大周自由朝廷法度在，我等一切按照朝廷規矩辦事便是。三大世家若敢不該有的心思，下官第一個就不答應！”
有些事情可以做，但是絕對不能夠說出來。
随着時間的推移，大周帝國的國策也從最初的打壓豪強土地兼并，轉化爲抑制世家豪門内部的兼并。
若不是有朝廷支持，地方上早就被世家大族兼并一空，哪裏還有中小家族生存的空間。
漢川三大家族，雖然算不上大世家，可他們有一顆成爲大世家的野心，一直都對郡内的中小家族虎視眈眈。
隻不過被郡府盯着，不敢輕舉妄動。明面上不動，暗地裏的小動作卻從來都沒少過。
叛軍攻破縣城，短期内他們确實損失慘重。可從長遠來看，他們也可以借助叛軍的手清洗下面的小家族，進一步擴張家族勢力。
類似的騷操作，不光他們在玩。實力更強大的世家豪門，同樣也是老玩家。
典型的“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遊戲。
這就需要把握好一個度。萬一玩過了頭，讓叛軍發展壯大了起來，自己也被一波帶走，那就替别人做了嫁衣。
眼瞅着氣氛僵持了起來，一旁的唐郡丞順勢開口說道：“兩位大人先息怒，息怒！大家都是爲了替朝廷辦事，何必鬧得這麽僵呢？
眼下國事爲艱，正需要大家同舟共濟，齊心協力辦好朝廷的差事。沒必要爲了一點兒小事争吵。
依下官來看，現在郡中已有三縣之地淪陷，我們直接向郡中世家豪門攤牌就是。他們要是不出力，我們就向州府求援。
大不了拼着今年的考績不要，我等也要嚴查叛軍的來曆。看看究竟是什麽人膽大包天，敢在幕後支持叛軍作亂！”
凡事最怕較真，若是深究下去，很多人都會被牽連進去。他們這些外來的官員還好，土生土長的豪門世家肯定要血流成河。
就算這次叛亂不是他們策劃的，可在以往的時候，這些地頭蛇和叛亂組織絕對有過聯系。
涉及到了叛亂，從來都是“有殺錯，莫放過”。隻要沾上了，那就是滅門之禍。
“破家的縣令，滅門的府尹”。
郡中幾位主官真要是破罐子破摔，拼着官帽子不要，三大家族絕對吃不了，兜着走。
……
小插曲結束，曹天成的心情卻好不了。作爲改革派的一員，擔任漢川郡守之後，莫說是推行朝廷的改革新政，光郡府内部問題都沒有捋順。
郡尉同他對着幹，郡丞是個老油條。這兩個家夥，各自在郡中拉着一票人馬，分化了朝廷在漢川的實力。
若非如此，在面對郡中三大家族時，他也不至于如此被動。
面對各方的掣肘，曹天成僅僅隻能做到勉力維系，好不容易在權力鬥争中占據了上風。偏偏這個時候，又鬧起了叛軍。
郡中在平叛問題上反應遲鈍，就是對派系拖後腿的結果。等意識到玩兒大了，想要出手平叛之時，卻發現叛軍已然做大。
午夜時分，無法入睡的曹天成，獨自一人在月下喝起了悶酒。望着那一輪明月，曹天成的心裏是五味俱全。
“大人，你又在這裏喝悶酒。”
看了一眼來人，曹天成平靜的說道：“郡中事務太過擾人心神，我實在是睡不着啊！徳恩，你怎麽也沒有入睡啊？”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後說道：“大人都睡不着，學生作爲師爺又豈能夠入睡？”
曹天成搖了搖頭：“你呀，何必如此呢！以你的才華去參加科舉，多半能夠中進士，何必跟着我蹉跎歲月呢？”
中年男子暗自叫苦，心中想到：你這是站着說話不腰疼。曹家乃文官世家，族中有七八人在朝爲官，豈能知寒門之苦。
中了進士，也不等于萬事大吉。大周帝國終生不得授官的進士，也不是一個兩個。
現在朝廷用人，不看才華，也不看能力，完全是出身定乾坤。
若非自己出身縣中小族，在朝中無人照應，他又何至于跑來給人當幕僚。
不光要累死累活的賣命，還必須費盡心思搞好同恩主的關系，爲得就是替下一代鋪路。有了這條門路，起碼能夠解決後代中了進士不得授官的尴尬。
爲此他将未來都賭在了曹天成身上。郡中之事無法解決，他甚至比曹天成這個主人都着急。
心裏怎麽想是一回事，面上中年男子卻是一副感激零涕的表情：“大人對學生有知遇之恩。若非有大人相助，學生早就淪爲了刀下亡魂。
學生早就發誓，要追随大人左右。若大人有朝一日官至閣部，學生再去科舉也不遲！”
曹天成伸手指了指中年男子，最後笑而不語。顯然，他沒準備真讓自己的幕僚去考科舉。
見此，劉徳恩順勢說道：“大人憂慮的郡中局勢，無非是兵權爾。
作爲郡守，大人先天就占據了大義。其他人再怎麽折騰，他們終歸都是下官。隻要大周的秩序尚未崩潰，他們就不敢以下犯上。
郡中二十四校兵馬，朱郡尉隻控制了七校。駐守秦嶺一線的十二校自成體系，裏面又分成了三個小團體，基本上不參與郡中紛争。
剩下的五校兵馬，原本是唐郡丞一系，可是朝廷突然進行人事調動，丢來了三個來頭大的外來戶。
這麽一來，可供大人施展的餘地就不多了。新任三名校尉皆出自諸侯之家，還是兄弟，最重要的是他們還不到二十歲。
年少氣盛、又是侯府子弟，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豈能沒有傲氣？
雖然不易于掌控，但是不等于不能爲我們所用。
郡中三大世家素來行事霸道，我們隻要操作得當，不愁他們不和三大世家發生沖突。
因爲利益的緣故，估摸着他們和唐郡丞的關系也好不了。朱郡尉多半也指揮不動這三位侯府公子。
有他們過來攪局，吸引各方的注意力，大人就可以想辦法拉攏駐守秦嶺的那十二校兵馬。
畢竟，天天在外面風餐露宿，怎及得上郡中的日子舒服？
如果他們肯投奔過來，大人完全可以行事郡守之權勒令各校——定期換防。”
沒有提平叛的事，全都是權謀之術。并非中年男子不想，實在是他的畢生所學都隻能在遊戲規則内玩兒。
一旦跳了出去，那就隻能玩兒一些陰謀詭計。兵書都沒有見過，就算想要紙上談兵，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談起。
不過這一番權謀之術，正好對上曹天成的胃口。作爲讀書人，打打殺殺的事情他也不擅長。
哪怕家學淵源也沒有用，涉及到軍事方面的知識，勳貴集團封鎖死死的。
不管是排兵布陣，還是用兵打仗，各家的套路都不一樣。隻在家族子弟中傳承，根本就不會外洩。
滿意的點了點頭之後，曹天成替中年男子倒上了一杯酒遞了過去，略微有些激動的說道：“徳恩，真乃良臣也！
三言兩語，就我茅塞頓開。
來，我敬你一杯！”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