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告是一個家裏有些薄田的小康财主,娶了一妻三妾。他的原配妻子隻給他生了一個兒子,可惜有點傻傻的,從小就請了若幹私塾先生教他,可是到了十多歲,西瓜大的字也認識不了一籮筐。氣得老财主沒有辦法,總不能把勤苦掙下的家财交給這樣一個白癡?于是,他就改立自己的二妾的大兒子爲嫡長子。
元配妻子不幹了,大兒子是他親生的,雖然有點傻,但到底是自己的心頭肉,哪有不維護的,再說了,若兒子不能繼承家産,他又傻傻的,那到頭來不得被其他弟兄欺負?隻怕連口飯都沒得吃的。于是便跟老财主争吵。但是老财主執意要立二姨娘生的二兒子爲嫡。這元配腦袋也缺一根筋,就到衙門去告狀,要求衙門改立她生的長子爲嫡,以便将來承繼家财。
縣衙不僅判決老财主立嫡違法,支持了元配妻子的訴請,改判他的傻兒子爲嫡,将來承繼家财,同時認爲,老财主在嫡長子尚在的時候,不按照刑律規定立嫡,依律判處徒一年。因爲《永徽律》說得很清楚:“諸立嫡違法者,徒一年。即嫡妻年五十以上,無子者,得立庶以長,不以長者,亦如之。”也就是說,除非元配妻子年滿五十歲還沒有生兒子,那才能立庶出的兒子爲嫡。這老财主的元配生有一個兒子,雖然傻了一點,可《永徽律》沒有規定傻子不能成爲嫡子啊?因此,老财主立嫡違法,故此作出這個判決。
老财主的元配一聽就傻眼了,她原本隻是爲了替傻兒子争奪家财的,怎麽搞到最後,反倒把自己丈夫送到監獄裏去了?于是她拉着傻兒子四處喊冤。這樣這個案子就成了錄囚的案子,送到了蕭家鼎的案頭。
蕭家鼎和武月娘、長孫嫣然聽承辦人彙報了這個案子。不由得都笑了,說這是什麽事嘛,爲兒子争嫡,卻把丈夫送到了監獄。
武月娘還是首先發言:“縣衙判得沒錯,他的兒子雖然傻一點,可是生活也能自理,不久是不認識兩個字嗎?這世上不識字的男人多了去了,并不是每個傻子都能成爲益州第一才子的。嘻嘻”
蕭家鼎聽她借機譏諷自己是傻子,不由得笑了。
武月娘接着說:“傻子也可以成爲嫡長子的,三國時劉備的兒子。其實也是個傻子,要不然,怎麽被叫着扶不上牆的阿鬥呢!他不就當了國主了嗎?這老财主也是的,你不喜歡大兒子,幹嘛要立二兒子爲嫡子呢?你完全可以還是立傻子爲嫡子,讓二兒子幫着管家财,不就行了嗎?難道大兒子一個傻子,還能跟二兒子争強不成?”
長孫嫣然道:“不是這麽回事,這立嫡不僅僅是家财的問題。還涉及到整個家族往後的發展。要是大兒子是嫡子,他家财要傳給大兒子的兒子的。二兒子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所以你這主意不行的。”
武月娘莞爾一笑:“一個傻子,能娶到媳婦嗎?誰家的閨女願意嫁給一個傻子?”
“那有甚麽,隻要有錢。就不愁娶不到媳婦。”
“就算他娶到媳婦了,他一個傻子,又知道怎麽洞房嗎?”
“他媳婦可以教他啊!”長孫嫣然俏臉紅紅的,“好比你。将來要是嫁給一個傻子,你還不得教他怎麽洞房啊!”
“你個死妮子,你才嫁給傻子呢!看我不撕你的嘴!”武月娘跑過去要抓長孫嫣然。長孫嫣然便繞着蕭家鼎咯咯笑着跑。她身有武功。武月娘又如何能抓到。
蕭家鼎眼見二女以前在仙果島上争風吃醋,現在卻打鬧得跟親親的閨蜜似的,不由感歎,這女子實在太善變了。
武月娘追不上,隻好噘着嘴跺腳站住了,道:“不跟你說這些瘋話,還是言歸正傳好了。蕭執衣,你說,我說得有沒有道理?”
蕭家鼎點點頭:“很有道理,無從辯駁。——長孫姑娘,你覺得呢?”
長孫嫣然道:“我也覺得衙門這樣判也沒有錯。 可是老财主和他元配一直覺得很冤,咱們要不然跟他們勸說一下,讓他們明白這其中的道理,以便他服判息訴,免得維持原判了他們還到處去告狀。”
蕭家鼎道:“說的有道理,很有維穩的意識嘛!嘿嘿”
長孫嫣然大眼睛撲閃着:“啥叫維穩?”
維穩這樣博大精深的具有現代中國特色的詞彙,在唐朝是不可能理解的。蕭家鼎隻是簡單說道:“就是不讓他們到處告狀嘛。咱們把人提出來,順便把他元配和那傻兒子叫來,一起作思想工作。”
承辦案件的書吏趕緊去提人。老财主的元配一直等在衙門外的,所以也很快通知到了,帶着傻兒子來到了衙門簽押房裏。
老财主戴着枷鎖進來了,看見老婆,頓時滿臉怒容:“你這惡婆娘,還來作什麽?非要把我氣死了才甘心嗎?”
老婦哭着拉着兒子跪倒:“老爺,我也不知道會這樣啊。我隻是覺得我們兒子太虧了,擔心他以後受欺負,我是真心不知道會這樣,要是早知道,就算兒子受委屈,我也不會到衙門來告狀了。嗚嗚嗚嗚……”
“哼!”老财主鼻孔地重重地哼了一聲,扭臉過去不看他們。
武月娘冷哼一聲,道:“你自己做錯了,還在這吼什麽?”
老财主瞧着武月娘,他自然不知道這武月娘的身份,見她一身男子書吏的裝束,說話卻跟女人一般,便鄙意地哼了一聲,仰着脖子道:“請問這位差爺,我哪裏做錯了?”
武月娘從來還沒有遇到平頭百姓敢跟她頂嘴的,怒道:“你沒錯?你兒子不就是傻了一點嗎?你憑什麽不立他爲嫡?憑什麽非要立二兒子爲嫡子?你違反了王法了,懂不懂?”
“不懂!”老财主眼睛瞪得跟銅鈴一般,盯着武月娘,“當今皇帝,聽說是先帝的第九個兒子,先帝本來是立長子李承乾爲太子的,爲什麽又讓當今皇帝登基了?皇帝都能換嫡子。爲什麽我們老百姓就不能換?”
武月娘等人想不到一個幹癟小财主竟然拿皇室立儲的事情來類比,一時間都呆了一下,武月娘随即柳眉倒豎,怒喝:“大膽!竟然敢拿皇帝說事,你想滅九族嗎?”
老财主被武月娘的氣勢給鎮住了,這麽大的一頂帽子,他可扛不起。縮了縮脖子,沒敢再說話。可是,眼神中明顯是不服氣的。
看見武月娘呵斥父親,那有些傻的老财主的大兒子傻笑着。跪爬了幾步,一下子拉着武月娘的衣袖,搖晃着:“姐姐不生氣,姐姐不罵爹爹。要罵就罵傻兒好了。”
武月娘一甩手,把衣袖抽了回來,指着老财主道:“你聽聽!你兒子見你捱罵,還幫着你說話,這麽孝順的孩子,你還嫌棄他?”
老财主嗤的一聲冷笑。轉頭對兒子道:“傻兒,小狗是怎麽叫的?”
傻兒立即匍匐在地上,汪汪叫了一聲,傻笑着望着父親。
“那狗是怎麽嗅東西和舔東西的?”
傻兒立即把腦袋觸到地面。翹着肥臀,開始用鼻子在地上四處亂嗅,一路嗅到武月娘面前,看見她的靴子。便伸出舌頭要去舔。武月娘驚叫一聲,趕緊讓開,俏臉已經是通紅。
望着已經十七八歲。已經長成了成人的傻兒,竟然跟三歲頑童一般學狗叫學狗爬,武月娘等人不僅面面相觑,做聲不得。
老财主苦笑:“我這傻兒,誰讓他這樣他都會照做,學狗叫,學驢打滾,學青蛙跳,人越多,他學得越起勁,你說,這樣的人能承繼我的家業嗎?讓他承繼,我的老臉往哪裏擱?”
傻兒倒是隻有父親生自己的氣了,便跪爬過來,拉着父親的衣袖:“爹爹,傻兒不乖,你别生氣啊。”那神态,哪裏象一個成人?也就是乳臭未幹的三歲頑童而已。
蕭家鼎問:“他一直都是這樣?”
老财主的元配妻子抽噎着在一旁回答:“我兒子小時候很聰明的,在三四歲的時候就已經能識字了,可惜,那一年春上,他得了一場大病,發燒,燒了三天三夜,後來雖然治好了,卻就成了這個樣子。嗚嗚嗚嗚。”
傻兒聽到母親哭,又轉身跪爬着過去,拉着母親的衣袖,可憐巴巴問:“娘親,是不是傻兒不聽話惹你生氣了?你别哭啊,傻兒學貓咬尾巴給你看,好不好……?”
老婦見兒子這樣,當真是恨鐵不成鋼,氣得抓着兒子的胳膊,狠狠在他屁股上打了幾巴掌,傻兒哇哇哭了起來,老婦又後悔了,一把抱住兒子,放聲大哭起來。
長孫嫣然歎息了一聲,對老财主道:“你剛才說的先帝讓九皇子承繼皇位的事情,你覺得跟你一樣,其實不一樣。——先帝的長孫皇後先後替先帝生了三個兒子,長子李承乾,四子李泰和九子,也就是當今聖上。他們三個都是長孫皇後所生,按照《封爵令》規定:無嫡子及有罪、疾,立嫡子同母弟。所以,先帝立九子爲儲并最終承繼大通,是符合律法的。你不知情,胡亂類推,擅自廢除嫡子,改立庶出爲嫡,那就不對了。”
蕭家鼎研究唐律,他當然知道,如果嚴格按照《封爵令》的規定,那就不對了,長孫嫣然對《封爵令》作了斷章取義的解釋,其實,《封爵令》是這樣規定的:無嫡子及有罪、疾,立嫡孫,無嫡孫,以次立嫡子同母弟,無母弟,立庶子。也就是說,如果沒有嫡子,或嫡子有罪、患病,就改立嫡孫,沒有嫡孫,就按次序改立嫡子的同母弟,沒有同母弟,就立庶出的兒子。——李世民的嫡長子李承乾雖然被判謀反,可以改嫡,但是,李承乾當時已經有兒子李象。按照《封爵令》,嫡長子李承乾有罪,應當立他嫡長孫李象爲嫡。退一步說,謀反罪整個家族都喪失這種權利,那也應該按順序立嫡長子的同胞四弟李泰爲嫡,李泰并沒有過錯,李世民是爲了權衡利弊,最後立了九子李治。
當然,這隻是按照普通百姓的立嫡的規矩作出的判斷,對于制訂法律的皇帝,他自己是可以不遵從法律的,因爲他的話就是法律,他根據情況作出的另立太子的決定,從法理上也是說得通的。
老财主聽長孫嫣然好言好語跟自己解說,首先态度上就能接受,他不知情,但是至少被長孫嫣然的真誠的話感動了,——衙門的書吏見到百姓那都是鼻孔朝天的。長孫嫣然能這樣好生跟他說話,自然是讓他非常的感動的。于是低下了頭。
長孫嫣然對老财主道:“你的孩子雖然傻一點,但是,比那些整天惹事生非,吃喝嫖賭的逆子要強多了?他至少還懂得孝順,懂得愛你們,這樣的孩子你都要廢掉,那天底下有多少不聽話的長子不都得廢掉了?我到覺得,有一個傻一點的孩子,都是懂事聽話的,比那些吃喝嫖賭揮霍你的家财的逆子要強得多,你說是嗎?”
老财主想了想,終于長歎一聲,點點頭。
長孫嫣然道:“你要是真誠悔罪,回去還讓重新立你兒子爲嫡,那我們可以想辦法将你釋放回去。”
老财主驚喜交加,擡頭望着長孫嫣然:“真的?”
“當然是。”
武月娘瞧着她:“你可别胡亂答應。”
長孫嫣然擺擺手:“我自有辦法。”
老财主趕緊匍匐在地:“我知錯了,我回去就改回來,讓傻兒爲嫡,以後再也不生事,就把家财傳給傻兒,我保證!不然天打五雷轟!”
他的妻子也是狂喜,拉着兒子趕緊跪倒感謝,幫着老财主說話求情。
長孫嫣然點點頭:“好!既然這樣,你們先下去!”
老财主千恩萬謝,被押解了下去,老婦帶着兒子也退出去了。
武月娘這才問長孫嫣然:“你有甚麽辦法?”(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