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家鼎攬着她的小蠻腰,溫柔地撫摸着她綢緞一般光滑的秀發,柔聲道:“怎麽了?”
“人家好……,好擔心你……,昨天看見你好端端的活着,我……,我歡喜得心都要……炸開了……”長孫嫣然抽泣着,斷斷續續說着,想着這幾日自己的擔憂,覺得好生的委屈,緊緊地抱着心上人,隻怕一松手便要飛走了。
蕭家鼎感知到了她的柔情,輕聲道:“我也很擔心你,你們在湖上沒事?”
“沒事,隻是找不到方向,又餓又渴的時候,我們的船找到了我們。一問一下,才知道有一個臉上塗的花貓一樣的年輕人告訴他們我們在湖上翻船了,他們才出來尋找的。我一聽就知道是你,就知道你已經脫險了,我……,我高興得都哭了……嗚嗚嗚嗚”
長孫嫣然說着自己也哭了起來。
蕭家鼎輕輕擰了一下她嫩滑的臉蛋:“哭什麽,那海姆佬是我手下敗将,被我整得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的,她能耐我何?”
長孫嫣然想起被蕭家鼎的腐蝕湖水弄成重傷的海姆佬那狼狽樣,不由得又噗嗤一聲笑了,輕輕打了他堅實的肩膀一下,道:“瞧你那得意樣!你那是靠你不怕強腐蝕的湖水,沒有湖水,你連她一招都擋不住!——對了,後來你是怎麽從她手裏脫身的?”
“那還不簡單!”蕭家鼎說得很輕松,他不想讓長孫嫣然後怕,隻說自己利用火山噴發,強腐蝕的湖水泛濫的機會逼退了對方,然後利用一根枯木順水漂流,運氣很好,就回到了港口。
長孫嫣然也不懷疑,興沖沖聽着。聽到他回到港口,這才舒了一口氣。
蕭家鼎又問:“你哥他們呢?”
“哼!别提他們了!我沒有他這樣的哥哥!回去我就告訴爹爹和爺爺他忘恩負義的行徑!你幾次救了我們的性命,他們卻恩将仇報,不顧你的生死逃命,當真是良心都讓狗吃了!”
蕭家鼎聽她說得激動,忙柔聲安慰:“人不爲己,天誅地滅,他們也是爲了保護你和月娘。”
蕭家鼎越是說得大度,越讓長孫嫣然感動,抱着他的脖頸獻上香吻。然後說:“我們獲救之後,我和月娘都恨透了他們忘恩負義的行徑,不願意跟他們一起走。他們卻不覺得他們做錯了,反而怪我們心太軟。于是我們就說暫時不回京城,他們自己走,我們要去益州玩一段時間。我們跟着龍婆婆在兵士護衛下就來到了益州找到了蜀王。蜀王見到我們非常的高興,聽我們說了之後,便說正好他們要回京城,讓侯長史和一個精通刑律的益州第一才子帶隊錄囚。讓我們可以跟着去遊玩。想不到那個才子就是你!我真高興。我在京城就聽說過你的名頭呢!嘻嘻”
“哦?都聽到了什麽了?”
“你如何大展神威,以一對二,擊敗了京城第一才子盧照鄰還有原來的益州第一才子鍾文博。還說你故意先寫了一首那個什麽上面粗下面細的詩,讓他們兩放松了警惕。故意挑戰你,你才借機将他們二人一舉擊敗。說你很了不起呢!對了,你的好多詩詞我都讀過呢,我最喜歡的是你益州詩會上奪魁的那一首!當真酣暢淋漓……”
長孫嫣然唧唧喳喳跟一個幸福的小麻雀一樣。在蕭家鼎的懷裏訴說着對情郎的傾慕。
兩人時而親熱,時而說着情話,不知不覺間夜已深了。長孫嫣然這才起身。戀戀不舍地重新穿窗而出,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這之後,長孫嫣然但凡有機會,便會悄悄潛入蕭家鼎的屋裏跟他親熱,聽他說一些花前月下的情話,兩人便如泡在了蜜罐裏一般。這等兒女情長,暫且按下不表。
第三日,一行人終于來到了遂州方義府。
這是預定的錄囚的地點,按照規矩,蕭家鼎帶着男扮女裝的武月娘和長孫嫣然,還有其他參與錄囚的各地抽調的書吏,陪同侯長史視察州縣衙門的大牢,當面聽取喊冤,隻有有喊冤者,簡單詢問之後,隻要不是明顯無理的喊冤,便記錄在案,當場分配書吏負責錄囚,調取卷宗,詳細詢問案犯。如此一趟下來,竟然有十數人喊冤。
蕭家鼎是負責協助侯長史的,他的責任是對這十多件喊冤的案子,經過承辦書吏複查之後,報到他這裏他拿出審查意見之後,報給侯長史,再由侯長史升堂斷案作出最終裁決。
第一個報上來的,是一個因爲收養而被判罪的人。
收養在古代是嚴格控制的,除非被收養人是無人撫養的三歲以下的孤兒,以及同姓族人之間商議過繼作爲嗣子,這是可以的,對于異性之間,則嚴格控制收養的發生,按照《永徽律》的規定,“即養異姓男者,徒一年。與者,笞五十。”也就是說,如果收養跟自己不是一個姓氏的孩子,那對收養人和送養人都要處以刑罰。其中,對于收養人的處罰更重一些。
他們現在要錄囚的這個案子,也是收養了一個跟收養人不是同一個姓氏的孩子,隻不過,他收養的是一個女孩。《永徽律》規定的是收養異姓男孩的要處刑,但是收養異性女孩的是否處刑則沒有明确規定。該縣衙門認定其有罪,比照該規定判處其徒一年。報送州府衙門後得到核準。
錄囚時被告喊冤,理由是他們家五個孩子都是男孩,一直想要一個女兒,而送養的人家有四個女兒,因爲家裏比較貧困,所以願意把最小的一個送給被告家爲養女。這是你情我願的事情,怎麽就成了犯罪了呢?他覺得不服,所以喊冤。
案子送到蕭家鼎這裏,武月娘和長孫嫣然也跟着一起看了。看完之後,武月娘第一個發表意見:“這案子判得沒錯啊。雖然隻規定了收養異姓男孩要處刑,但是男孩女孩都是人,這個規定主要是懲罰的收養異姓孩子的行爲,但凡隻要是收養了異姓的孩子。隻要不是三歲以下的孤兒,都應該處刑!這個案子應該駁回他的申訴,維持原判!”
蕭家鼎把目光望向長孫嫣然。長孫嫣然拿着一本《永徽律》在看着,半晌,她才擡頭道:“你們看,這個法條規定的是:‘即養異姓男者’,也就是說,限于養異姓男兒,而沒有說女兒。如果我們把犯罪對象擴大到了女兒,似乎沒有什麽法律依據啊!”
蕭家鼎一聽之下連連點頭。這長孫嫣然不愧是唐朝著名法學家的孫女,非常有法律素養,懂得法無明文規定不爲罪的道理。也就是法律沒有規定某種行爲是犯罪的,一般都不能認定爲犯罪。當然,在法制不健全的情況下,爲了避免因爲法律規定的漏洞而使得一些有社會危害性的犯罪行爲逃脫法律的制裁,常常作出類推的規定。這樣的規定在唐律裏也有。所以,也不能說武月娘說的就沒有什麽道理。要是認爲這種情況下可以适用類推,那這個案子就沒有判錯。因爲州縣衙門就是這樣判決的。
二女說得都各自有各自的道理。蕭家鼎是專門研究唐律的現代學者。對于這個問題,說實話當時他并沒有特别的在意。現在遇到了,才覺得的确是一個問題。
沉吟良久,蕭家鼎道:“這個案子是不是冤案。關鍵看這個案子能不能适用類推。”
武月娘和長孫嫣然覺得蕭家鼎說到了點子上,都一起點頭。等着他往下說。
蕭家鼎道:“我個人認爲,适用類推的兩個犯罪行爲,之所以能類比适用。是因爲他們侵犯的法益是相同的,或者說,他們侵犯的法律保護的犯罪客體是一樣的。由此才能适用,因此,本案能否适用類推,關鍵看收養女兒的行爲,是不是也侵犯了跟收養男孩的行爲一樣的法益,或者說是不是侵犯了同樣的犯罪客體。”
蕭家鼎說的這個是現代法學的犯罪構成理論,長孫嫣然和武月娘自然是聽不懂的,兩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蕭家鼎隻是在梳理自己腦海裏的思路,所以他也不管兩人是不是聽懂了,繼續往下說道:“ 我們的宗族是以男性爲體系的,女子一旦出嫁,就不再歸于本族,既使是娘家犯了族誅的重罪,那也是不能牽連到已經出嫁的女兒的。從這一點看,收養男孩跟收養女孩,對家族的影響是完全不一樣的。因爲收養男孩,他就成了收養人家族的一分子,他犯族誅重罪,家人要受牽連,而家人犯族誅重罪,他也要受牽連。收養男孩和女孩的後果有很大的不同。因此,他們的法益也就不相同。”
這個道理就很淺顯了,二女頻頻點頭。開始有些明白蕭家鼎先前說的話的意思了。
蕭家鼎接着說道:“ 這個罪名列入了戶婚一篇,也就是說,這個罪危害的是家庭關系。而女兒一旦出嫁,就不再是這個家庭的成員,這跟收養的男孩不一樣。篇章結構可以反應出立法者的立法本意。從篇章上我們也可以理解,這一類罪保護的都是宗族家庭關系。既然收養的女兒不能成爲家庭成員,也就危害不到宗族家庭關系。因此,從篇章角度看,收養女兒侵犯不到收養男孩所在的戶婚篇這種宗族家庭關系,故此兩者也是不一樣的。”
二女想不到他還能從篇章結果上推斷立法本意。這種解釋方法她們沒有聽說過,覺得很新奇。就連一直斜着眼睛看他的武月娘,也不覺把眼睛調轉過來了。
蕭家鼎最後總結:“《左傳》有雲:‘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句話轉變一個思路,也可以理解爲,收養的女孩,因爲不能成爲一個家族的人,也就不能跟收養的男孩一樣的結果。因此,收養男孩跟收養女孩,結果完全不同,對宗族家庭關系的影響也完全不同,所以兩者是不能類推的。”
聽了蕭家鼎這番解說,二女眼睛都瞪大了,說的當真是頭頭是道。長孫嫣然立即贊歎道:“我原來也隻是覺得這個案子不該類推,也隻是一個直觀的印象,若是要我說出這麽一套的理由,我還真說不出來。蕭執衣,你真厲害!”
蕭家鼎忙謙遜了幾句。
武月娘也恢複了斜着眼睛看人的樣子,瞧着蕭家鼎:“你先前說的那些什麽法益,什麽客體,那是怎麽回事?”
蕭家鼎隻好信口胡編:“是我研究唐律的時候,自己琢磨出來的一些東西,你們要是有興趣,我可以跟你們解說。”
“沒興趣!”
“有興趣啊!”
武月娘和長孫嫣然幾乎是同時說出了兩種觀點。武月娘瞧了一眼長孫嫣然:“他那是信口胡編的,有甚麽意思?他一個小小執衣,還能說出什麽大道理來?聽了也是白聽,回頭問你爺爺,保管說得比他好聽得多!”
長孫嫣然搖頭道:“我聽爺爺說過刑律很多次,卻從來沒有聽過這樣說法的。這很新奇,蕭執衣,你說了我聽了,回頭我跟爺爺也說說,讓他聽聽有沒有道理。”
用現代法學理論去影響一個古代法學家,這讓蕭家鼎感到很新奇。雖然由于所處時代的不同,他們這個時代未必能接受現在社會的法學理念,但是也可以開拓一些思路的。于是蕭家鼎點點頭,對武月娘道:“你聽嗎?”
“行啊,左右沒有什麽事情,就聽聽呗。”
于是,蕭家鼎把現代刑法的犯罪構成理論跟二女簡單說了,還舉例說明,二女雖然冰雪聰明,可是這樣的法學理論對她們來說太超前,又沒有這樣的社會基礎作鋪墊,所以,一時難以明白。隻不過,長孫嫣然還是用心記住了蕭家鼎說的東西,而武月娘則是沒有當真在聽,好象聽故事似的。
剛剛說完,又有新的錄囚案子送來了。這是一個立嫡違法的案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