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鑫岩從沒想過要浪迹天涯,但是從踏出伊蓮娜的工廠大門的那一刻,他決定了要浪迹天涯。
不爲别的,隻爲心中那無法化解的憋屈。
做出這個決定很容易,因爲他突然覺得什麽都可以放下。
什麽聖子,去他奶奶的,什麽隊長,見鬼去吧,李鑫岩就是李鑫岩,就是那個766基地隻會喝酒練功夫的小隊長,别的什麽也不是!
坐在火堆前烤着火,他長長舒了一口氣。
回過頭來,佟麗娅睡得很深,呼吸均勻,嘴唇還微微動了動,大概夢見了什麽,跟夢中之人在說話。李鑫岩将一塊木頭扔進火堆中壓了壓火苗,希望他沒有受到什麽影響,能好好睡一覺。
李鑫岩可以不需要休息,但是她不能。她是生物體。
佟麗娅的身下墊着三層樹枝,身體上面罩着一個淡紅光線組成的遮風罩,隻要他身體下面的樹枝不冷,篝火的紅外線透過遮風罩散到罩子裏面去,他應該感覺不到冷。
遮風罩的原理很簡單,将設備周圍一定範圍内的氮氣進行震蕩,他們就會形成一層厚度隻有2厘米的夾層,受微波控制,這些氮氣會不停撞擊夾層外的空氣分子,讓他們改道,如此一來,一個純透明的氮氣夾層便會變成一面能夠遮風擋雨的遮罩。
這是安平的小發明。
設備則是許久之前佟麗娅從安平那裏偷出來的。
忽然,李鑫岩擡起頭,對着山路邊道:“出來吧。”
一個身影應聲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身影周身罩在一身産袍之中,看不出是誰,而他的腳步看起來有些猶豫,慢慢向着火堆踱過來。
“是伊蓮娜殿下吧,你是舍不得她吧?她已經不是小孩了,有自己的想法,她既然決定了要跟我去,你估計攔不住。”李鑫岩拿起一根樹枝,折成三節,一節一節地送到火堆裏。
來人将頭罩摘下來,果然是伊蓮娜。
伊蓮娜找了塊石塊坐下來,無奈地歎了口氣。
“很生氣嗎?”
“說不生氣你信麽?”
伊蓮娜淡淡笑笑,道:“當年我被提拉特彌斯扔出二層虛拟空間的時候,也很生氣。而且這該死的家夥神力遠超我的相像,他竟然把佟麗娅塞進了我的肚子!”
“我雖然是個生命女神,但我……我哪裏生過孩子?”
“我被他扔到了一個根本不知道是什麽地方的地方!我在黑暗裏摸索了很久,有一萬年那麽長!最後,我的面前終于出現了一個人,确切來說,是一個魔方!”
“我雖然是個隻會生命構造的神,但是我知道,這個魔方就是我被送出原本所在位面的終點!”
“魔方很奇特,他具有我從沒講過的神力,他能将一些空間隐藏起來!無論在虛拟世界還是在真實世界,他都能解決問題。所以,我被他送到了一個很獨特的房間。”
“房間裏是七八具躺在金屬平台上的軀體,是人類的,我便被他寫進了其中一具軀體之中!”
“天哪,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啊!我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我要裂開!”
“可是,我不能。”
“我詛咒了将我抛出我原來位面的那位神千萬遍,而這個魔方卻直接告訴我,他叫提拉特彌斯。而魔方自己,叫做彌勒陶洛斯。”
“是的,我不能。我不能死。因爲我是生命之神!生命之神如果連自己都放棄了,她哪裏還有資格作爲生命之神?況且,在萬般苦痛之中,我能清晰的感覺到,她的小手在從我的身體裏面撫摸着我。她知道我的痛苦,但是卻無能爲力。”
“我突然覺得,她的生命就是我的生命,而我如果死了,她也就死了。”
“呵呵,況且在外面,在金屬台的邊上,還有一個手足無措的魔方在努力拯救我!”
“我不知道這一過程又過了多長時間,是一天?兩天?還是十天?我疼的暈過去又醒來,醒來又暈過去,中間還有個機械戰士不管三七二十一,隻管拿根管子往我身體裏面注入營養液!”
“啊……終于,這一切都結束了。我肚子裏的小家夥出來了!”
伊蓮娜臉色變得舒緩,語氣也變得舒緩,仿佛那一刻她身在天堂。
“而我也因爲難産,死了。”
伊蓮娜臉上帶着微笑,嘴裏卻是一個嚴酷的事實。
李鑫岩則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他不知道說什麽,但是此刻标記在伊蓮娜臉上的唯有兩個字:“幸福”。
“有時候,死很容易,特别對于生物體來說。他們的身體強度不夠,在很多情況下都很容易死,例如失血過多、循環終結、外力破壞等等,原因很多很多,都能讓他們很快死去。但是也正因爲死起來太容易了,生物體更希望在他還不想死的時候活下去。”
“這是個矛盾的問題。”
“在黑暗裏摸索的時候,我想死,卻死不了,在金屬台上躺着的時候,我也想死,卻也死不了,那個機械戰士恨不能讓我一頓吃三頓的食物,我的胃都被塞得慢慢地,想死都死不了!哈哈哈……”
“可是當這個小生命開始哇哇啼哭的時候,我卻不想死了。”
“但是,事與願違,我卻死了!”
“呵呵。”
李鑫岩也微微一笑。他被伊蓮娜感染了。
這該死的生命女神。
李鑫岩心中暗暗罵道。
“死亡自由麽?或許在大多數情況下,死亡是自由的,但是我的死亡卻不是自由的。你猜怎麽着?魔方竟然就在我昏迷後的一刹那,将我從那具人體裏面又給取出來了!”
“唉,彌勒陶洛斯,雖然他不是創造的大師,但确實是個空間操作的大師。我後來才知道,也是内徹爾告訴我的,我原來竟然隻是跟那具女人的身體相連接在一起,卻并沒有進入她!而那些軀體,原本就是提拉特彌斯創造的、備用的無意識的軀體!那裏的時間更誇張,我經曆的那痛苦的十天,竟然是現實世界的十個月!”
“十個月啊!持續在金屬台上被折磨了10個月!”
“後來,有時候我在想,如果給我個機會,我也要讓他們嘗嘗這十個月我所受的折磨,但是一看見她,佟麗娅,我就狠不下來這個心。”
“我是生命女神,又不是死神,我沒有那個權利。”
李鑫岩不做評價,又拿了一塊木頭來撕。冬夜寒冷,況且他又睡不着,撕木頭竟是當下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伊蓮娜扭過頭,就那麽臉帶微笑,看了佟麗娅良久,然後繼續講述她的故事。
“我從來沒沒想過我是誰的工具,因爲從與提拉特彌斯相鬥失敗的那一刻開始,實際上我就是個失敗者。失敗者,呵呵,無論在哪個空間、位面或者時代,失敗者可以是工具,但工具未必是失敗者。因爲失敗者可能連做工具的權利都未必有。”
“很多失敗者隻會歸于死亡,成爲安平那樣的死神手中哀叫的一個靈魂。我跟安平在機械城的二層虛拟空間共事千萬年了,見過的靈魂千千萬萬,重新賦予他們生命也千千萬萬,怎麽能不懂這其中的道理?”
“所以,每當看佟麗娅,我就會慶幸,我成爲了提拉特密斯看中的那個工具。因爲在千萬年的時光裏,我從沒有擁有一個屬于我的孩子,也沒想過有一個。因爲我是神。他打破了我的世界,讓我從另一個角度看到了生命是什麽,它是一種創造,而創造這個新生命的,竟然是身爲生命女神的我自己!”
“這是多麽神奇啊!”
頓了一頓,伊蓮娜突然轉回到李鑫岩這兒:“哦,當然,這是我自己對我自己的經曆的一種看法,跟你無關。每個人的幸福都是自己的,我的也不例外。”
“但是無論是誰,道理隻有一個,那就是隻有當你通過這些經曆收獲了幸福的時候,你才會覺得你所經曆的物有所值。”
李鑫岩依舊不說話。
伊蓮娜也不說話,她默默坐在火堆前,似乎還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之中。
這也正常。或許在李鑫岩之前,她從來沒有對别人講過這一段經曆,現在說起來,對她自己來說也是一種釋放。
啊,不,那是她的一段幸福。
過了好半天,伊蓮娜才從回憶中回到現實。她擡頭看着李鑫岩,又道:“山谷裏人多,我沒辦法跟你唠叨這些,所以跟着你們走了這上百裏山路,隻是爲了再次跟你說那句話,别讓仇恨蒙蔽了你的智慧。你可記住了麽?”
李鑫岩還是不搭理她。
機械城和人類都将他作爲工具,缺覺李鑫岩如何能夠咽下這口氣?這不是一個簡單的是或者否就能夠解決的問題!
伊蓮娜把這事情想的太簡單了。
伊蓮娜卻笑了。
“放不下?沒關系,反正這句話已經進入你的耳朵了,我隻等它發芽開花了。好了,我要走了。祝你們快樂吧。”
說完,伊蓮娜說走便走了。
李鑫岩看着她消失在黑夜之中,莫名其妙地眼前竟有些模糊起來。
李鑫岩的眼睛也有淚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