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我有個疑問，爲什麽不把這些記憶直接裝入他的腦子裏面？我知道，那位存在的意志隻是一個借口，如同您一樣的存在，其實已經不再屈居于那位存在之下，把記憶直接裝入聖子殿下的意志裏面，不是更省事？丢失的東西或許會更少，能讓聖子殿下了解更多過去的事情。”斯特羅格看着走出房間，走向下一個房間門的李鑫岩，對提拉特彌斯說道。

提拉特彌斯也在看着李鑫岩的背影，道：“獨立意志的生命體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東西，他并不是完整将所見刻畫在記憶中的，而是有一定的百分比摘取他所關注的一部分東西存在他的記憶中，對影像、聲音、如此，甚至對一件事情的觀點也是如此。爲什麽呢？那是因爲他需要留出一定的空間面對未來情況類似的事情時的處理能力。世間很多事情沒有完全相同的，但是有很多類似的，這種以數學百分比體現出來的差異性既保證了面對新情況時生命體的存活能力，同時也保證了固有經驗的傳承。這是真實世界生命體在億萬年演化過程中成功發展出來的能力，也是機械城永遠不可能通過複制方式創造獨立生命體的原因。也就是說，這種能力，是生命體在自由情況下走向獨立意志的根本。”

斯特羅格想起來在尋找艾倫的時候見到的那些信息路由節點，他有些模模糊糊明白那些信息路由節點們爲什麽會從簡單命令執行而慢慢發展出來自己的個性了。

“由于這種情況的存在，無論你使用什麽手段，将獨立意志的生命體控制在自己手中，他都會根據自己的意志，不斷去強化或減弱記憶中的某些東西。所以那些他覺得美好的，會更美好，從而記得更牢固，他覺得悲傷的，會因爲更悲傷而逐步從記憶中抹去。直接将他原來的記憶植入當然省事，但是強化或者衰減的過程反而會變長，這對我們來說自然沒有什麽，但是對他來說提純的過程需要時間……過程會将更長更痛苦。從一個朋友角度來說，你願意這麽看着他在痛苦的泥澇裏面掙紮麽？”

“不……”斯特羅格輕聲喃喃道。

忽然，一絲流光青煙般飛過斯特羅格的眼簾。斯特羅格有些奇怪，順着流光飛來的方向尋去，赫然發現提拉特彌斯的身體在慢慢崩解，化爲青煙狀的流光飄散在四周，緩緩消失在虛空之中。

“殿下！你的身體！”斯特羅格驚呼。

提拉特彌斯看都沒看自己的身體，笑道：“能量快用完了呗，我，是這個‘過往’空間的守護者，如果不想這個空間現在就完全消失，隻有将我殘存的一點能量補充給空間。唔，按照這個速度，應該還能夠支撐聖子殿下看完最後一段記憶。”

斯特羅格不知道說什麽，想去拍拍提拉特彌斯殘留意識的肩膀，但是始終沒能擡起手。神，有時候離大家如此的近，可是卻讓人恭敬得不敢亵渎。

李鑫岩推開了最後一面房門。當然，這不是走廊的最後一間，而是從時間上來說，能有時間開啓的最後一間。

這是一間明亮的病房，病房中有一張床，上面躺着一個人，而另外兩個人站在一邊，滿面憂愁。

站着的，一個是佟麗娅，另一個則是提拉特彌斯，提拉特彌斯雖然是機械戰士的模樣，可那面容神态和舉止，卻與虛拟世界的提拉特彌斯沒有兩樣。李鑫岩向前走了走，沒錯，病床上躺着的，是另外一個李鑫岩，此刻他臉上蒙着一條棉紗，輕輕蓋住了他的眼睛。佟麗娅手裏握着一把止血鉗，手卻在輕輕顫抖，不用說，李鑫岩的胸膛是打開的，一些内髒樣的機械正在裏面慢慢的動作着。

提拉特彌斯輕輕搖了搖頭，道：“陛下，就算您無所不能，那些人類在創建聖子的身體的時候，就沒使用什麽好的材料，或者……他們根本就沒研究出來什麽像樣的人體材料，就算你現在一點點再細緻的修補，也不可能完全修正那些人類的工藝缺陷，你這樣修補下去，帶給殿下的，隻能是沒完沒了的痛苦！你看這些接點，那完全是不合理的接入方式，弱電流怎麽能夠使用這麽粗的金屬布線？”

“可是……可是他說這具身體他喜歡……他說這樣，就能跟我一樣，長生不死，在……自由……穿梭”佟麗娅的聲音有些哆嗦，聽起來連她自己都不太相信這個理由。

提拉特彌斯皺眉欲說又止，但最終心一橫，雙手捏成了拳頭，終是說了出來：“他那是在哄你開心！”

佟麗娅的手都得更狠了，她将止血鉗往托盤中一扔，頹然靠在了身後的牆壁上。

“……如果想要他回來，隻有那一個方法可以讓他完完整整地回來。”提拉特彌斯看着她，低聲說道。

佟麗娅猛地搖着頭，兩行清淚溢出了眼眶，否定道：“那不行！那不行！那種方法隻是制造一個全新的生命體！那種方法制造的生命體，将擁有自己的意識，擁有自己的意志，不能完整地接受現在他的記憶！那造出來的人就不是他！不是他！”

提拉特彌斯也情緒有些激動道：“可是，你難道就忍心這麽一次次給他做手術，修複身體，一次次忍心看着他這麽在你面前打開胸腔！？”

“我不願意！我不願意！可我有什麽辦法！？”佟麗娅近乎崩潰，一邊嚎叫着一邊跺着腳。

提拉特彌斯一把拉住佟麗娅，讓她依偎在自己的胸膛上，然後輕輕撫着她的背。

過了好一會，提拉特彌斯才輕聲道：“放下吧，就算他現在想要永生，其實在你造出他的第一天起就注定了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總有他自己的生命極限，他能夠陪伴你百年的時間，就已經很不錯了。在人類的嘴裏，百年的時間，就是一輩子。所以，他已經陪了你一輩子，你還有什麽遺憾的呢？他現在該走了，這你阻攔不住，也不該阻攔。如果你覺得不能忘記，剛好，人類既然能夠複制他的記憶，從他的肉體裏面将他的記憶轉移到機械生命體中，那你就把他的記憶保留下來吧，這樣，在以後你想看他的時候，還能在這些記憶裏面翻翻。”

佟麗娅在哭，哭的連回答的力氣都沒有。至于說她是一個神，這一會大概連魔鬼都不會相信。

“放下吧，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糾結着，隻能讓兩個人更痛苦。”

許久過後，佟麗娅終于止住了聲音，站直了身體，看着眼上蓋着白布，不知道是處于昏迷還是半清醒的躺在病床上的李鑫岩，吃力地吐出幾個字：“那就這樣吧。”

而幾乎在同一時間，走廊盡頭起點處，提拉特彌斯的殘留意識也耗盡了最後一點能量，在虛空中消失得一幹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