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有事,宰執入宮值守,這是曆代王朝的慣例。
隻不過大明的京師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聞到過警訊了。自嘉靖年間俺答汗自古北口突入到京師城牆下,再沒有這種事。
隻不過在崇祯二年,這個舊例要被打破了。
自十月二十六日,大安口、喜峰口被破的消息傳到京師,崇祯就讓内閣大學士錢龍錫、成基命,樞密使孫承宗、副使李邦華輪流在文華殿中值守。
今夜剛好是輪到李邦華。
文華殿中,李邦華怎麽都沒想到天子會在寅正一刻時(04:15)從乾清宮出來?連忙躬身行禮,再笑着道:“臣爲陛下賀。”
崇祯虛扶,微笑着道:“孟暗,不必多禮!”
早有随行的太監将文華殿偏殿裏點得大亮。殿外寒風呼号,殿内燒着上好的無煙碳,很暖和。崇祯在殿内踱步,帶着笑容道:“寅時,又稱寅虎,正是夜與日的交替之際。大明也正處在夜晚和黎明的交彙點啊!這場京師戰役是局勢走向的關鍵點。”
李邦華時年五十六歲,身形矍铄,這些時日和今上相處的久,固然以他清正的性格不會有任何的失儀,但内心裏還是放松的。寬慰道:“陛下英姿神武,此戰内有孫閣老坐鎮,外有袁督師衆将士用命,必定無虞。”
說到底,當今天子還隻是個十八歲的年輕人。建奴入關,必定會來攻京師。君臣都有性命之危,天子心裏如何能不擔憂呢?
崇祯哈哈一笑,走回來,坐下道:“邦華公,朕非擔心京城會被螨清鞑子攻破,以至于你我君臣死無葬身之地。而是朕想要一場勝利,來支撐朕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李邦華微笑着聽着,感受着天子此時興奮的情緒,還有雄心壯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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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屯營外的捷報到京師,稍後崇祯就命人傳向密雲、昌平、順義、良鄉等地的将校。
昌平。
昌平總兵尤世威、兵部侍郎侯恂是在十一月五日得知三屯營處打了勝仗的消息。
兩人一直就屯兵在此,侯恂還曾因爲火藥庫爆炸給炸傷卧床半年。在城中的總兵府裏将軍中密件給諸将傳閱,然後一起商議起軍情。
尤世威坐在侯恂下首第一,說道:“此次京師戰役,孫閣老調配四鎮兵馬。我等在昌平駐守,是要防止建奴兵犯宣府,從獨石堡出塞。或從古北口出塞。
同時爲京師、順義兩地的後援。如今軍情,諸位有何說法?”
守城沒有孤城而守的。京師北面的各城(昌平、順義、密雲)之間的信使不斷。
最新的消息是,建奴騎兵出現在三河。薊州失聯。
一名參将道:“總兵大人,袁督師斬首400餘級是真的,但自身傷亡不小。按照之前的兵略,要綴在建奴身後,支援各城。若奴酋率五六萬大軍,決意先吃掉袁督師的兵馬呢?”
又有一将道:“無需吃掉,隻需要逼退袁督師,迫使其退守三屯營城。建奴即可從容攻城。先前有消息玉田、豐潤兩縣丢失。薊州恐怕也是守不住的。”
“若是薊州失守,京師要危矣。這種最糟糕的情況,樞密院難道不考慮的嗎?”
“孫閣老不至于(水平差到)如此吧?”
尤世威微微蹙眉。袁督師取勝固然可喜,但若是薊州失守,建奴的回旋的空間就打開了。現在東面的消息隔絕,要走天津、通州一線才過得來。
侯恂坐在主位上喝茶,一副穩如泰山的模樣,不時的吹下茶杯中的茶葉。
身邊站着一個三十歲許的将校,卻正是從老家投奔他而來的左良玉。
一個時辰後,等諸将散去,侯恂帶着左良玉回到總兵府隔壁的府邸中,先進内宅裏換了衣服,再在府邸的東側小花廳裏見左良玉,征詢道:“昆山,你以爲局勢如何?”
時年三十一歲的左良玉賣相極佳,穿着嶄新的紅色軍服,越發顯得英武,彎腰拱手道:“大人是問天子何時調昌平兵進京?”
執禮甚恭。
崇祯元年,左良玉任遼東車右營都司。因爲鬧饷,被起複歸來的袁崇煥罷官,開革出遼鎮。
“都司”這個官職,屬于明軍中的營兵體系。位在守備之上,遊擊之下。
左良玉回到老家呆了一陣子,就來投奔他的恩主侯恂。
侯恂歎道:“袁督師才勝了一場,局勢立即就糜爛,數城丢失。本官心中着實擔憂。建奴兵鋒之盛,名不虛傳呐。”
剛才軍議時,作爲昌平兵的主帥,他爲什麽繃的住?答案很簡單,因爲他無須做任何軍事上的判斷,隻需要聽京中的命令就可以:守昌平或進京。
左良玉結合這十來天的軍報,分析道:“大人,建奴新任的大汗黃台極久曆戰陣。以小人來看,袁督師小勝一場,恐怕是會逼迫黃台極反擊。
袁督師麾下隻有兩萬五千騎兵,還折損兩千多。不可能勝得過建奴主力五六萬人。若黃台極率主力從遵化向東逼進,袁督師恐怕隻有退守三屯營城一條路。
若是袁督師在三屯營損兵折将,被建奴擊潰,将會是局勢大壞。目前還沒消息。
小人猜測,建奴應該是主力在三屯營外,以小部破薊州,分掠京東諸縣。”
侯恂沉默不語,他軍事水平再怎麽不行,地圖還是看過的,半響後道:“昆山的意思是,朝廷定下的戰略:各将據城而守,遼鎮兵馬遊擊的策略已經失效?”
左良玉肯定的點點頭。
侯恂長歎一口氣,“唉…,局勢艱難啊!”
…
…
戰場的局勢向來是瞬息萬變。十月三十日午後,袁崇煥勝了螨清兵一場,消息傳遍四方。
但随之而來幾天裏的就是一系列的壞消息:薊州失守;袁崇煥所部被建奴圍困在三屯營,京東諸縣告急。
十一月九日,平谷、三河失守。
現在攔在建奴兵鋒面前的隻有通州,立即就可以抵達京師。
袁崇煥的消息從南面的灤州繞了一圈傳到京城:臣以趙率教、何可綱率關甯騎兵七千遊擊于京東諸縣。臣與祖大壽守三屯營城,以當建奴。
很顯然,黃台極不是吃素的,逼退尾随他的袁崇煥。破掉了明軍的遊擊策略。
同樣的,袁崇煥也不是吃素的,并沒有将所部兩萬多人全部在三屯營城裏駐守,而是派出大将統率精銳的關甯鐵騎,繼續在各城間遊擊。
但總體而言,依舊是建奴占據着戰略主動權。
且不說兩軍主帥的交鋒、應變。京城之中,痛罵袁崇煥的聲音已經高漲。都特麽要打到京城來了啊!滿城權貴,誰不心慌的?誰在城外沒有産業、莊園的?
十一月十二日,從三河逃走,退守香河的兵備副使梁廷棟上書彈劾袁崇煥救援不利,以至于數萬士民陷落于建奴之手。
奏章抵達時,崇祯正在西苑的昭和殿裏,和孫承宗、李邦華、馬世龍、孫元化商議軍事。
這時,太監王承恩自外面快步進來,“皇爺,前兵部尚書王在晉在西苑門口求見。請求罷免孫承宗!治罪袁崇煥!”
崇祯雖然早有心裏準備,建奴必定是要打到京師來的,但是一座座數十萬人口的城池丢失,一個個縣域淪陷,他早就是一肚子氣。這會,自覺得一股火起。
你麻痹的啊!
明末這幫文官孫賊的傳統藝能:内鬥、黨争。
崇祯喝道:“叫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