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十月二十八日,吳三桂在一場千人級别的攻城戰,充分發揮自己的武勇,打退後金兵的進攻,且将正藍旗的甲喇章京俄莫克圖斬殺。
其勇武之名,傳遍兩軍陣前。
遵化城中文官、軍将、士紳、百姓在重壓下的釋放、歡呼且不提。城北螨清大營中,中軍大帳裏燈火通明。
今日雖然小挫一陣,但螨清諸貝勒并無沮喪之意。都是屍山血海裏趟出來的人,心智早就磨練出來。飲酒、議事如常。
黃台極先罰了豪格今日作戰不利,罰甲十副。
“兒子領罪!”
豪格沮喪的出列,領了他阿瑪的責罰。這個處罰其實就是意思一下。但他的心情依舊不佳。
第一,他在諸貝勒面前丢了面子。
如今諸貝勒的排序是:代善、莽古爾泰、阿敏、阿濟格、多爾衮、多铎、嶽讬。
他作爲阿瑪的長子,在四年前、天聰十一年被封爲貝勒,就在這個次序之下。今日這個臉面丢得他一口氣難以咽下。
第二,他的心腹猛将俄莫克圖被殺。
且今日攻城的三個牛錄損了一百多人,着實讓他心疼。士氣低落。這損害了他的實力。
黃台極坐在案幾後,烤得上佳的羊肉擺放在他面前,佐以美酒。
軍中生涯無疑是非常苦的。但上面的貝勒、主子的享受是不會缺。
而且,今日隻是小挫一場,前幾日的大勝,沿途關隘打通,更是攻下重鎮三屯營,繳獲大量的物資。
聽了一會諸貝勒的意見,黃台極喝了一杯酒,小眼睛裏流露着堅毅的光芒,說道:“吳三桂雖勇,但于大局無補。遵化城中士卒孱弱、火炮不足。
本汗決意明日三面圍攻,在袁崇煥率關甯軍前來自前打破此城犒賞三軍。
以大貝勒代善,率兩紅旗攻城西,以三貝勒莽古爾泰率正藍旗、蒙古騎兵攻城北,本汗親率兩黃旗圍攻城東。其餘諸部以阿濟格、嶽托爲首遮攔戰場。”
這裏要說一點,黃台極率部攻遵化,不是六萬大軍彙聚在此。其兵力是分散開的。
以鑲藍旗旗主、二貝勒阿敏率部在喜峰口外守後路。以多爾衮、多铎、濟爾哈朗在三屯營搶掠,分兵四周,往遷安、灤州方向哨探。
西線更有一個甲喇往薊州而去。
(其實,這個部署可以看出黃台極對二貝勒阿敏的打壓。守後路哪有油水可撈?)
代善、莽古爾泰、阿濟格等人紛紛起身,“臣等遵命。”
莽古爾泰臉色不愉。他二十七日就打過一次遵化城,城北守軍祖大樂部乃是關甯軍,實力極強。黃台極在消耗他的實力。
…
…
且說後金内部存在紛争,實力最強的黃台極拉攏年幼的弟弟、堂弟們,逐次削弱其餘三大貝勒的實力。但黃台極軍令既下,十月二十九日清晨,後金兵便大舉攻城。各部沒有絲毫的懈怠。
“殺!”
“嚯嚯…”
馬蹄聲、怪叫聲、喊殺聲,再一次的圍繞着遵化城響起。戰争陰雲再次籠罩而來。
在獵獵寒風之中,一批約數百人的百姓被鞑子兵驅趕到城北下。這些大明百姓中男女老少皆有,一個個背着土筐,或者拿着一包土而來。個個都在驚恐的哭喊着。
顯然,這是建奴從城外所擄掠而來的平民。
城池外必有壕溝。最上佳的防護是護城河。
昨天在攻打城西的時候,壕溝填的七七八八。城北這裏,莽古爾泰是第一次填壕。
莽古爾泰騎在馬上,在自己的大旗之下,看着這批百姓填壕。臉上帶着輕蔑、殘忍的笑容。
“軍爺,不要放箭啊!我們是大明百姓。”
“軍爺,求求您了。”
這批百姓之中,有些人哭泣着在向城中的明軍喊話,希望他們手下留情。因爲他們被許諾,隻要填了一包土,就可以回營中吃上一口飯。
更多的人是神情麻木。又有誰知道他們在建奴營中經曆何等可怕的噩夢啊?
一名身體羸弱的婦女,披頭散發,身上髒亂,将一個六歲大的小男孩護着身旁,嘴裏低聲安慰着,“二狗,不怕,不怕。娘在這裏。”
一群建奴騎在馬上,肆意的鞭打着這些百姓,用滿語大罵:“漢狗,快點去。”時不時的大笑,對着城頭怪叫。
這婦人走得慢,被一奴用鞭子抽在臉上。
“啪!”
奴兵得意洋洋的叫罵。這婦人破爛的衣服上被鞭出一道血痕。許是在建奴營中太苦,就這麽向前撲到在地。
小孩将手裏的土包一丢,大哭着跪在自己母親身旁,“娘,娘!”聲聲凄厲。他年齡小,但已經懂事。扭頭憤怒、仇視着後面那一群野獸般的奴兵。
“嗤!”
馬上那奴兵獰笑着手起槍落,将這雙眼猩紅的小孩刺死。再次咆哮着驅趕着這些大明百姓。
城頭上的明軍個個憤怒的大罵。縱然是遼東兵将,常年和建奴厮殺,這一幕誰不看的睚眦欲裂?
狗日的鞑子!
天殺的建奴。
祖大樂是軍中宿将,屍山血海裏殺出來的人,此時表情陰沉,聽着身邊衆人的大罵。眼見這些百姓抵達城上弓箭的射程,揮手下令:“放箭!”
一時間,箭如雨下。
…
….
城西,江平原所部在代善所領的正紅旗、鑲紅旗所部的進攻下,很快就頂不住。
昨天豪格進攻城西,他折損了一個精銳千戶在裏面,還損失了若幹青壯。
今日兩紅旗奴兵推着盾車來攻城,很快就殺進城内。
且說後金攻城戰法,以盾車爲前列,由輔兵推着,用來消耗城頭的火炮丹藥,同時抵擋箭矢、火铳。
後面跟着披甲戰兵,号稱死士,穿兩層重甲,裏面是鎖子甲,外面是棉甲。可以有效防護弓箭和火铳的打擊。
這些人手執盾牌,用後金軍中的制式武器:長刀、精鐵鐮刀、虎槍,鐵槍等。
披甲戰兵之後,跟着身穿輕甲善射的弓箭手。用的是大弓、重箭。掩護死兵登城。還有輔兵推着用來填壕溝的獨輪車。
螨清興起,十年間所向披靡,這是非常正規且強大的軍事集團。
用大明百姓添壕溝,一個是殺傷防守明軍的士氣,一個是消耗明軍的箭矢、彈藥。
拿人去消耗!
建奴,建奴!
在弓箭手之後,就是所謂的銳兵。即用最精銳的白甲兵押陣。伺機登城,支援作戰。
盾車是八旗軍的标準裝備,前面是高高厚實的木闆,上面鋪着厚厚的皮革棉被,可以有效地抵擋槍炮弓箭。下面是車輪。
唯有火炮才能擊破。
而遵化城頭的火炮不足,這些盾車很快就推到城牆下面,一衆輔兵豎起雲梯,衆奴在鼓聲、喝罵聲、喊殺聲中攀城而上。
“殺!”
“快,快,去向少将軍求救。”參将江平原催促的親兵去求援,一邊指揮着戰鬥。
同樣一幕也發生在城北、城東。
三面求援的消息先後抵達城中高樓的臨時指揮部。吳襄、巡撫王元雅、推官何天球三人都是焦頭爛額。
吳襄在高樓裏起身,焦躁的來回轉圈。
巡撫王元雅再次催促道:“吳總兵,吳将軍,快點令少将軍去增援吧!”
吳襄眼睛裏帶着血絲,猛的扭頭喝問道:“王大人,現在三面求援,你要我支援哪裏?”
王元雅愣了一下,但給吳襄吼一嗓子,心裏狠勁也上來,說道:“你是總兵,朝廷和天子令你全權防守遵化,你來決定!”
推官何天球拍着案幾,不滿的叫道:“吳總兵,朝廷就是這樣的方略嗎?明知東奴要入喜峰口來攻。隻委派你部來駐守。偏偏你部如此無能,一刻鍾都守不住。這不是陷滿城百姓、士紳于死地嗎?援兵何在?”
吳襄也豁出去了,厲聲道:“朝廷的方略就是各将依城死守,等袁督師來援。”
這是明軍對付蒙古鞑子的老戰法。譬如,當初所謂遊擊将軍,就是在各城、鎮、堡之間來回遊擊支援的兵馬。
王元雅、何天球兩人仿佛抓住一個救命稻草,齊聲道:“那你派快馬通知袁督師了嗎?”
吳襄也懶得跟着兩個軍事小白解釋。
朝廷既然已經知道建奴要來。戰端一起,隻要消息還未阻隔,袁督師怎麽可能不知道?
現在的問題就是袁督師此時率部到了那裏?
他能不能在袁督師率關甯鐵騎前來之前撐住。
…
…
吳三桂将家丁分爲兩部,輪番作戰、休息。他先率部支援城西,穩住局面。又率部支援城東。城北那邊調派了兩千青壯,填進去給建奴殺,繼而反擊成功。
吳三桂來來回回,反複沖殺,戰鬥從清晨一直打到中午。以吳三桂之勇,此時也是氣喘籲籲,體力不支,在城中一處兵鋪裏坐着休息,鐵甲在身。頭頂上的不時的有重箭咚的一聲釘在木闆上。
一名臉上沾滿着血污的親兵過來,單膝跪地,捧着一份肉食和水,聲音沙啞的道:“少将軍,先吃點東西。”
吳三桂大口吃着盤子裏的豬肉,喝着水。
兵鋪裏,十幾雙眼睛看着他。這些都是城中的百姓,有商戶、有地主、有做工的平民、落魄文人。他們在這裏躲避箭矢。
各人眼神裏有着崇拜、尊敬、期許,還有着擔憂、惶恐。種種情緒不一而足。
這時,一名中年書生戰戰兢兢的開口,拱手道:“敢問少将軍,今日能守住嗎?”
吳三桂之名,城中百姓今日也是知道的。
吳三桂的親兵不滿的喝罵道:“你說的什麽屁話!有少将軍在此,怎麽守不住?”
吳三桂看着那中年文人期待的眼神,心一顫,用力的點點頭,“今天守的住。”
周圍的百姓、傷兵頓時小聲的喧鬧起來,空氣裏仿佛多了幾分活力。
吳三桂卻是在心中長長的一歎。
他文武雙全,不是隻知道練武拿刀子拼命的愣頭青。遵化城不可持,如果袁督師明日還沒消息抵達,這城恐怕就守不住了。
吳三桂三口兩口吃掉一份肉食,喝着水。看着陰沉的天空:袁督師,你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