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
晨光熹微之時,偌大的京城仿佛活過來,慢慢的充滿着人間煙火氣息。這裏已經幾十年未遭兵火。
袁崇煥将天子賞賜的美妾留在府邸之中,帶着五十名親衛,騎着馬徐徐出城。
馬蹄敲在内城的青石闆上。
哒哒哒。
袁崇煥騎在駿馬上,看着外城街道上大早就出來辛勤勞作的百姓,平靜的看着。
他本就出身于平民家庭,隻因父親經商,才有家資讀書。至三十五歲中進士,光宗耀祖。
這一幅畫面很美,不是嗎?
一行人從宣武門大街往東走,再穿過東便門,便是去往通州的十裏官道。他們将從通州往東南向,至天津衛再轉開平衛,直奔山海關。
袁崇煥騎在馬上回頭看了一眼巍峨的京師城牆,心中感觸難言。再過三個月,他就要率兵來到京師,依托堅城和建奴血戰。
親衛首領袁一刀經過一個晚上多少有點明白自家督師的心思,勸道:“督師,前面官道開闊,趁着日頭還起來,可以縱馬前行。”
袁崇煥沒好氣的揮鞭打馬:“駕!”
一行人的馬還沒跑片刻,前面的騎兵便停下來。袁一刀喝罵道:“小牛,你們他媽怎麽停下來了?”
隻見官道之中,一名穿着飛魚服、配到繡春刀的錦衣衛校尉等候着,對被騎兵簇擁着出來的袁崇煥道:“下官錦衣衛同知董琨,見過袁督師。”
袁崇煥黑臉上的眉毛糾在一起,“何事?”
大名鼎鼎的錦衣衛在頗得聖眷的袁督師面前不敢造次。董琨趕緊躬身行禮道:“還請督師稍候,天子欲爲督師送行,正從城中趕來。”
袁崇煥愣了一下,眉頭慢慢的舒展開。
袁一刀一看自家督師那表情,旁人看不出來,他還不知道嗎?扶着腰間的刀,嘿嘿笑着。
…
…
王雙本來是計劃給袁崇煥踐行的。隻是他昨天腦子裏想着袁崇煥無子的事情,一時間忘了說。等他反應過來,袁崇煥已經告辭出了西苑。故而,他叫大伴王承恩去宣旨時問了時間,又讓錦衣衛在必經之路上候着。
第二天起個大早,和住在西苑外的孫承宗、李邦華一起,在禦馬監太監曹化淳率領的精騎護衛下,出宣武門,追着袁崇煥而去。
這一幕,讓不少京中的百姓、官吏、商戶、武勳都看到。紛紛打聽怎麽回事?
前往通州的官道上,袁崇煥一行稍微等了片刻,就見官道上塵土滾滾,由西而來。
爲首的騎士是曹化淳的幹兒子曹振治,其滾鞍下馬,抱拳行禮道:“可是袁督師當面?”
“正是我家督師!”親衛首領袁一刀代爲答道,神采飛揚。天子出京相送自家督師,這是何等的情面啊!
片刻後,就見一身龍袍常服的青年天子帶着内臣王承恩、王永祚、曹化淳,以及閣臣孫承宗,文臣李邦華、禮部右侍郎、萬曆四十一年的狀元周延儒前來送行。
袁崇煥早早的下馬,上前來,躬身行禮,感激的道:“臣豈敢勞動聖駕出城相送?臣死罪!”
之前又多麽的遺憾、失望,現在就有多麽的感激!大明朝除了馬上皇帝的高皇帝、文皇帝,還真沒有皇帝送大将出城的。
王雙笑着道:“不至于。拿酒來!”
王承恩早帶着幾個小太監把酒打開,倒在酒杯中。頓時酒香四溢。
王雙舉起酒杯道:“朕素來倚元素爲遼東柱石。這一杯酒,朕敬元素,以做送别。将來再見,就是和建奴血戰之時。”
袁崇煥朗聲道:“臣謝陛下。臣定不負聖恩!”拿起酒杯,一口幹了。心中豪情陡升。
王雙又讓随行的内臣、文臣敬酒。等相互一輪酒完,時間過去少許。金紅的朝陽正噴薄而出。再笑着道:“本朝少有十裏相送的典故,宦海失意離京,二三好友于城門、道左相送。
朕昨日就定下來要送元素。夜裏琢磨了兩首十六字令,就在這裏送給元素,以表送行之意。”
四周便安靜下來,隻剩下王雙清朗的聲音。
“山,倒海翻江卷巨瀾。奔騰急,萬馬戰猶酣。
山,刺破青天锷未殘。天欲堕,賴以拄其間。”
周延儒是狀元,當即就在道旁取了筆墨,就在馬背上用白紙寫就,呈給天子。王雙見無誤,加蓋了私印:崇祯。由王承恩接下,送給袁崇煥。
袁崇煥看着這兩首詞,感受着天子壯懷激烈,對戰争即将到來的情緒,以及對他的倚重。所謂:天欲堕,賴以拄其間。他心中的激蕩難言。
但正如他昨日所說,他确實不擅長詩詞。心中有志: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建奴血!
但終究是難做一言。
袁崇煥用力的抿抿嘴,将這兩首詞揣在懷裏,向天子大禮參拜,叩首在地,然後翻身上馬,“出發!”
一行五十騎關甯鐵騎簇擁着黑矮的袁督師沖向東方。塵土卷起,駿馬鳴叫,劍氣如霜!
王雙站在原地,目送着官道上的袁崇煥和他的鐵騎,心中感慨難言。崇祯二年十一月,螨清兵臨京師,這是袁崇煥人生的轉折點。
而他必定不會讓袁崇煥再遭受那樣的冤屈!
曆史需要改變。
其實來到明朝兩三個月,王雙一直在想一個問題。爲什麽袁崇煥,盧象升這些人會前仆後繼的和螨清戰鬥?
難道僅僅是所謂的對大明的忠誠,對功名利祿的追求?
恐怕不是的。
而是螨清兵在這片土地上犯下了累累血債!罄竹難書。總有人會挺身而出的,要制止這些野獸的野蠻暴行。
而是他們愛這個國家,愛這片土地!
網上有些人竟然認可袁崇煥的罪名:通敵,賣國。這要不就是傻,要不就是壞!
教員批示裏寫的是:明末愛國領袖人物袁崇煥先生…
隻此一句,勝明史張廷玉萬言,可以蓋棺定論矣!
金紅色的朝陽灑落在遠去的騎兵們的背影上,浸染的如同一幅濃墨重彩的畫!
王雙輕輕的握緊拳頭。
…
…
使督師以前而有督師其人者,則滿洲軍将不能越遼河一步,使督師以後而能有督師其人者,則滿洲軍猶不能越榆關一步,故袁督師一日不去,則滿洲萬不能得志于中國。
若夫以一身之言動、進退、生死,關系國家之安危、民族之隆替者,于古未始有之。有之,則袁督師其人也。
——梁啓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