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時間的推移、随着一場接一場的戰争打下來、随着“幽州義軍”變成了北平軍又變成了大周禁軍,原本在外人眼中頗爲神秘、難以琢磨、有如天兵天将般存在的這支橫空出世的軍隊特别是其中的“飛龍軍”漸漸失去了其神秘面紗。他在向世人展現其強實力和戰鬥力的同時,也将自己的特點特别是缺點一點一點的暴露了出來。短兵相接時無法充分揮炮火威力、嚴重依賴後勤供應、沉重的大、中口徑火炮無法快機動,等等,不一而足。盡管外人未必能全部窺得“飛龍軍”的這些缺點,未必能很快找到克制這些缺點的最佳方式,可祖州及鳳州之戰卻充分說明已經有人在研究、在琢磨“飛龍軍”,并且開始想方設法的利用他們現的缺點來與“飛龍軍”進行對抗。假以時日,在這些初窺“飛龍軍”端倪的先行者中,未必不會出現一個“飛龍軍”通,未必不會出現一個針對“飛龍軍”所有這些缺點找到有效對抗辦法的智者。到那時,以前一直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飛龍軍”很可能就會失去“無敵”光環、很可能就要吃敗仗。一旦吃了敗仗,其對“飛龍軍”軍心士氣的打擊将遠比對其他軍隊來得猛、來得大。雖說這樣的打擊并不能真正擊垮“飛龍軍”,但一來,可能會令其對自己的能力産生懷疑,從而在一段時間内影響其戰鬥力;二來,則可能會令領兵的将領惱羞成怒,抛開任何顧忌,倚仗自己在火力方面的優勢,對對手進行猛烈的報複。
軍隊對自己的戰鬥力産生懷疑還可以通過思想教育、通過多打勝仗來糾正、來恢複,而肆意使用火力,卻可能會産生嚴重後果。一方面,受戰火波及的老百姓會對“飛龍軍”、對周軍乃至對整個大周朝廷産生怨恨,從而給朝廷此後對此地的統治和管理帶來麻煩與阻力。另一方面,也會令“飛龍軍”的各級指揮員不再注重戰略戰術方面的鑽研與學習,而隻知道一味的倚仗火力來取勝。長此以往,“飛龍軍”培養出來的将隻有暴虐嗜殺,且一旦由于各種原因而不能揮火力優勢時便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惡魔”,而不再會有精通戰争藝術、能夠根據戰場形勢随機應變的“戰神”。
要知道,當初因自己一時不慎而被刺客所傷,南征軍炮擊句容城進行報複的行爲雖然令南唐各州縣膽寒,大大加快了平定南唐的進度,卻也令句容城内的士紳百姓以及他們在其他地方的親戚朋友怨聲載道、心存不滿,使得後周朝廷後來派駐到句容及周邊幾個州縣的官員在治理時遇到了很大阻力,不得不花費額外的力氣來平息民怨、收複民心,以至對該縣及周邊地區的戰後恢複和展産生不小的影響。而更爲重要的是,盡管有句容城的教訓在前,當北伐中路軍在進攻鳳州城時遇到阻力,進展比較緩慢的時候,自己依然産生了撤出步兵、炮轟鳳州全城,以強悍火力壓倒守軍意志的念頭。幸而,自己這個當年造成炮擊句容城事件的當事人深知這樣做的不良後果,理智的放棄了這個念頭。然則,自己可以克制住沖動,并不代表其他将領也可以克制住這種沖動。而一旦沖動的将領占了多數,就可能會影響到整個“飛龍軍”的作戰風氣,時間長了想要再扳回來可就難了。實際上,自打聽說老三十一在豫州被圍進而身受重傷的消息後,曾志林便一直懸着心。一來,是擔心吳鵬的傷勢,怕他挺不過這道坎。二來,也是憂心萬一吳鵬真的有個三長兩短,隻怕包括自己在内的整個穿越團隊都會變的怒不可遏,并毫不猶豫的将複仇的怒火燒到契丹人以及草原諸部身上。到時候,包括草原在内的整個契丹境内勢必會陷入一場腥風血雨之中,勢必會被殺一個人頭滾滾、屍橫遍野,其慘烈程序絕對會過當年的句容城無數倍,光是想一想就會讓人心驚。
再者,作戰失敗很可能會令參戰的“飛龍軍”不能全身而退,特别是小股人馬遭遇失敗時更是如此。而不能全身而退、特别是在部隊倉促後退的時候,很可能會造成“飛龍軍”武器的遺失——《火器使用條例》雖然規定了戰事不利時對火器的最終處理辦法,但出現意外情況是不可避免的。而武器遺失後果卻是非常嚴重的。一來,敵軍可以通過這些遺失的武器進行仿制。即便因爲工藝、技術等方面的限制,對方未必能在短期内取得成果,但假以時日未必不會有所收獲。二來,敵軍可以通過摸索掌握這些遺失武器的使用方法,找到其缺點和不足,以便在今後的戰争中有針對性的進行對抗,甚至還可以利用繳獲的武器調過頭來對付“飛龍軍”,并以此來獲得更多的武器來壯大自己的火器隊伍。這也是一個需要未雨綢缪、事先考慮好應對辦法的問題。
種種感想與心得紛紛湧向心頭,使曾志林頗有一種一抒胸意的念頭。于是,走進被辟爲臨時中軍衙署的一座本地士紳大宅後,曾志林便将随行的将佐打出去,自己一個人坐在宅院内的書房之中奮筆疾書,将自己方才的感想與心得落實在紙面上,并提出了針對上述這些問題自己覺得合理可行的解決意見。
從未時初到申時初,曾志林花了整整兩個小時,洋洋灑灑的寫了三、四千字,這才意猶未盡的放下筆。考慮到這份心得若是提交給委員會,勢必會對今後周軍特别是“飛龍軍”的作戰産生一定影響,光是自己的感想和意見肯定不全面、不客觀。所以,曾志林便打算派人将正安排大軍駐紮、審訊俘虜的程飛和穆特爾找來,兄弟三人一齊參詳參詳,以免有什麽遺漏或者失誤之處。不想,還沒等他招呼随從去請兩位兄弟,程飛和穆特爾二人已經聯袂而來。
二人一進門,不等曾志林将自己奮戰了一個時辰的成果拿給他們看,穆特爾便已經搶先開了口:“二十七哥,兄弟我審訊俘虜得到了兩條重要消息。”
聽說有重要消息,曾志林也就不急于展示自己的“作品”,而是示意穆特爾坐下來繼續說下去。
“根據俘虜交待,契丹那個‘睡王’皇帝耶律璟眼見我軍已經兵進鳳州,意欲放棄長春州,逃往黃龍府。盡管有關消息隻是私下傳言,但正所謂‘無風不起浪’,咱們大兵壓境,想來耶律璟這個家夥肯定不會乖乖的待在長春州等着咱們去捉,逃跑是必然的。”穆特爾在彙報審訊結果的同時也加上了自己的判斷與分析。
周軍大兵壓境、兵臨城下,耶律璟棄城而逃原本就是大家意料之中的事。所以,聽完穆特爾的彙報,曾志林并未感到意外,隻是對對方沒有跑往契丹朝廷控制力更強且距離當前戰場更遠的遼陽府,而是逃向了更靠近室韋、女真等屬國地區、距離當前戰場不過二百多裏的黃龍府有些不太理解。畢竟,那裏不但距離與契丹朝廷貌合神離、時不時生叛亂的生女真諸部很近,而且己方要是追擊,最多不過是一兩天的時間就又會兵臨城下,耶律璟逃到那裏恐怕連口氣都沒還沒喘過來,就得繼續逃亡,搞不好還會被生女真各部從背後捅刀子,遠不如逃到近千裏之外的遼陽府一心對抗周軍來的踏實。是以,他馬上追問了一句:“‘暗羽’長春州分堂那邊有什麽消息?”
“根據‘暗羽’的消息,耶律璟還在長春州,并沒有離開。不過,由于我軍大兵壓境,契丹人對長春州周邊及長春州到鳳州之間的道路控制極嚴,‘暗羽’那邊往咱們這裏遞送消息很困難,現在咱們手裏的消息還是三天前的。所以,耶律璟現在還在不在長春州,還需要等‘暗羽’以及咱們派出去的偵騎、斥侯的最新消息才能最後确定。”穆特爾補充道。
“其實,無論耶律璟現在在不在長春州、無論他是逃到黃龍府還是其它什麽地方,對咱們來說都沒有多大的區别。此次北伐咱們中路軍的任務就是與左路軍配合橫掃上京道、打垮契丹軍主力、幹掉耶律璟。所以,如果能在長春州抓到耶律璟自然更好,抓不到他也沒關系。到時候,咱們兵分兩路,一路西進草原,與左路軍配合作戰,收服草原各部。一路攆着耶律璟的屁股一直追下去,直到追到他爲止,哪怕是追到天涯海角也再所不惜就是了。”程飛有些不以爲然的說道——根據作戰計劃,拿下長春州後,曾志林将南下遼陽府,坐鎮被右路軍攻下的東京道,穆特爾率軍西進,與王峰一起掃蕩草原諸部。而程飛自己則要視情況而定。若是耶律璟被捉或者被殺,他便率部分兵馬回師開封;若是耶律璟逃脫,他則需率所部沿路追趕,直到捉到或者殺掉耶律璟爲止。而耶律璟棄長春州而逃早就在大家意料之中,程飛對自己此後作戰的艱辛早就準備,所以對方是不是真的逃往黃龍府對他來說其實都無所謂。
曾志林很清楚程飛在長春州之戰後可能面對的艱辛,所以聽完他的話便不再糾結于耶律璟是不是還在長春州,而是轉向穆特爾問道:“第二條重要消息是什麽?”
“根據俘虜交待,此番前來鳳州增援的契丹軍總數遠不止進城的兩千人,而是有兩萬之衆,其中還有五千屬于耶律璟近衛的皮室宮帳軍。也就是說,現在還有近一萬八千契丹軍正遊弋于我軍周圍,伺機而動。”穆特爾沉聲答道。
“這支契丹援軍的領兵将領是誰?俘虜可知其主力的去向。”曾志林聞言追問道。
“據俘虜交待,這支契丹援軍的主将是耶律斜轸。至于其主力現在的位置,那些俘虜也不知道。據他們交待,援軍離開長春州不久,他們便在一名将軍的率領下與主力分離,趕往鳳州,所以根本不可能清楚其主力的去向。”
“契丹援軍的去向無外乎兩種可能。”程飛在一旁分析道,“一是于鳳州和長春州之間某處設伏,突襲我軍。二是避開我軍主力,運動于烏州、鳳州、長春州一線,攻擊、襲擾我軍糧道,令我軍不能一心北上長春州、不能全力追擊耶律璟。不過,考慮到長春州與鳳州之間一馬平川,沒有适合埋伏的險峻所在,且敵我實力差距較大,就算他有機會偷襲我軍主力,也讨不到任何便宜。所以,我覺得耶律斜轸更可能采取斷我糧道、迫我回兵清剿後方的策略。這樣,不但可以爲耶律璟逃跑争取更多的時間,而且搞得好了,說不定還會使我軍因爲後勤不濟而生混亂,就此退兵也說不定。”
“哼!這個耶律斜轸如意算盤打得還真夠響的。”穆特爾哼了一聲說道,“隻可惜咱們兄弟又不是傻子,就算沒有俘虜的交待,咱們兄弟也會小心在意至關重要的後勤補給線,豈會讓他得了便宜去。”
“二位兄弟說的不錯。”曾志林點了點頭道,“既如此,咱們何不做個順水人情,給耶律斜轸來了将計就計,讓他以爲自己的陰謀得逞,好歹背地裏去高興一下。”
說到這兒,曾志林略微思忖了片刻,這才繼續說道:“我看,就由老三十五你率‘飛龍軍’‘狼牙營’、第二騎兵團、四師師屬騎兵團,以及‘保安軍’兩個騎兵團隐蔽南下,前往烏州,然後再冒充補給車隊大搖大擺的返回鳳州,引耶律斜轸上鈎。至于老二十九,你也别閑着。你這就去找‘暗羽’鳳州分堂的人,讓他們四處散布消息。就說,鳳州這一仗我軍損失很大,各種物資特别是彈藥消耗也很大,急需補充。在新一批軍辎糧草送到之前,都不會再繼續北上,而是要待在鳳州城内休整。如此,既能以大批糧草特别是武器彈藥誘使耶律斜轸出擊,亦能穩住那個要逃跑的耶律璟,讓他走的慢點,免得你去追他的時候費勁。”
程飛和穆特爾答應一聲,轉身剛要去準備。曾志林卻又出言叫住穆特爾,囑咐道:“既然是做戲就要做足,你冒充補給車隊北上時,該派的偵騎、斥侯一個都不要少,該結陣休息時亦不要有任何馬虎的地方,免得被耶律斜轸看出破綻,不往咱們下的套裏鑽。雖然對方現在還很年輕,但我印象裏七哥在講史的時候曾經講過,這家夥在前世也是一代契丹名将,爲契丹朝廷東征西讨立下了汗馬功勞。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在前世‘金刀令公’楊繼業就是中了他的埋伏,受傷被俘,最後殉國的。”
“哥哥放心,兄弟我這十幾年仗打下來,誘敵的能耐還是有的,保管教耶律斜轸看不出一點破綻。”說到這兒,穆特爾突然促狹的一笑,打趣道,“隻可惜這個時空的楊業如今正在西北看着銀夏府也就是以前的定難軍的那個接了他病死的老子班的新領李光睿,抽不出身來。不然的話,把他調到北伐前線,與那個耶律斜轸大戰三百回合,将後者生擒活捉,一定會很有意思。”
說完,兄弟三人彼此對視一眼,哈哈大笑。
建隆七年陰曆五月十三夜,穆特爾率“飛龍軍”“狼牙營”、第二騎兵團、第四合成步兵師師屬騎兵團,以及‘保安軍’兩個騎兵團共一萬餘人馬悄然離開鳳州城,匿蹤隐形,趕往烏州城。同時,此前一直揮師疾進的周軍開始在鳳州城内外安營紮寨,沒有一點繼續北上的意思。于是,有關周軍在鳳州一戰損失慘重,物資消耗巨大,急需休整與補充的消息也随之在鳳州城内外乃至更遠的地方傳揚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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