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半晌,仔細分析了當前的形勢、設想了各種可能生的情況、權衡了各方面的利弊之後,王保川終于停下腳步,問道:“來送信的衙役現在何處?”
“因爲需要得到堂主的回複,所以此人還在咱們與宋雲接頭的那處秘密聯絡點等待消息。”韓順見上司似乎已有決斷,連忙回答道。
王保川聽了點點頭,吩咐道:“你即刻去辦下面幾件事:
第一,派人返回秘密聯絡點,命那名前來送信的衙役馬上動身出城,追上自己的同伴,叫他不要再去地斤澤送信,而是立即調頭,從其他方向回城。回城後,也無需再返回推官衙門,而是回家,帶上家眷前往秘密聯絡點,準備撤往靈州。
第二,你立即親自通過秘道進入邱明博及陳寶強的府邸,通知他們兩家人今日晚間從秘道前往位于“衣錦”綢緞莊的那處秘密聯絡點,準備緊急撤離。另外,地斤澤爆炸案生後,黨項人加緊了對邱、陳二人府邸的監視,其府上的下人仆役裏隻怕少不了黨項人的密探,你一定要提醒邱、陳兩家人,離開府邸時務必要秘密行事、小心謹慎,絕不可讓任何下人仆役知曉。
第三,通知夏州分堂及定難軍支堂所有與陳、邱兩家撤離工作相關的探員,立即開始實施‘兩全齊美’計劃,安全而順利的将陳、邱兩家人接出定難軍。
第四,派人前往靈州及定難軍與契丹邊界之地,向靈州觀察制置使楊業和率軍假扮契丹兵馬騷擾邊境的三十五爺報告統萬城這邊的緊急情況,請求他們立即調整部署,以應對可能出現的不利局面。
第五,派人通知宋雲,要他将那個背主求榮、見利忘義的何當楚處理掉,然後找借口離開推官衙署回家,于今日晚間帶上家眷秘密趕到他平時常去的聯絡點,與他的那兩名心腹衙役彙合,以便一同撤往靈州。
第六,爲以防萬一,同時還要下令夏州分堂的所有人員進入最高戒備狀态,一旦出現有可能危及整個夏州分堂乃至定難軍支堂的情況,便立即開始實施全面疏散、撤離計劃,全體成員退往靈州。
第七,派人即刻進京,向總堂主及宋國公報告這邊的緊急情況以及咱們的處理辦法,以便在事情出現重大變故時,朝廷那邊可以及時應對。”
眼見上司的這一系列安排不但要求立即實施“兩全齊美”計劃,而且還做好了情況有變時,“暗羽”夏州分堂乃至整個定難軍支堂全體撤離的準備,副堂主韓順不由得有些猶豫,試探的問道:“如此布置會不會有些太冒險了。想那何當楚不過隻個身份卑賤的下人,隻要讓宋雲暗中将他處理了,再将尾收拾得幹淨利索一些,想要蒙蔽過節度推官也不是什麽太過困難的事。畢竟以陳寶強和邱明博現今的身份、地位和對定難軍的作用,隻要不是人證、物證俱全,想必李彜殷也不會過于爲難他們,更不舍得殺他們。”
韓順的擔心王保川自然明白,他也清楚自己這樣安排等于是在拿“暗羽”夏州分堂乃至定難軍支堂在定難軍的根基做賭注、在拿成百上千的兄弟、同僚數年來爲在這裏建立起一個繁密而有效的密諜網絡所投入的無數心血在做賭注。可同時,他也明白,如果陳寶強和邱明博出了什麽意外,他自己、夏州分堂、定難軍支堂乃至“暗羽”總堂那邊都沒法向宋國公、向張、徐、李等幾位掌控整個大周的朝廷重臣交待。到時候,就算定難軍支堂和夏州分堂還存在,也必然要經曆一場大動蕩、大換血,其結果隻怕與暴露甚至放棄現有密諜網絡沒什麽兩樣。
因此,面對韓順的擔心,王保川并沒有任何的遲疑,而是馬上擺擺手,說道:“事到如今,也顧不了許多了。保護好陳寶強、邱明博及其家眷是總堂、是辛大将軍、是五爺、六爺他們交待下來的任務,絕不容有失。現在形勢緊迫,咱們也隻有铤而走險了。哪怕要搭上夏州分堂乃至整個定難軍支堂,也得把陳寶強、邱明博和他們的家眷營救出去,不然咱們是沒法向總堂、向辛大将軍、向五爺、六爺交待的。你不必多言,依照我的吩咐去辦。”
韓順見上司說得堅決,知道自己再勸也是無益,當下向王保川拱手施禮,說道:“屬下這便去辦,堂主這邊也要早做打算。”說完,便轉身離去。
望着韓順離開的背影,王保川不由得長歎一聲,并在心裏将造成這一切的邱明博和陳寶強咒罵了一萬遍。實際上,作爲“暗羽”夏州分堂的堂主,王保川比韓順更不願意爲了陳寶強、邱明博兩人而使自己、使夏州分堂乃至定難軍支堂受到牽連與威脅。畢竟,自打顯德八年受命到此地組建“暗羽”夏州分堂并協助上司建立定難軍支堂到現在已近八年,期間總堂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自己和其他同僚更是投入了全部的時間、精力和心血,甚至有多名探員爲此付出了自己的性命,這才辛辛苦苦的構建起足以與中原地區各支堂和分堂相媲美的密諜網絡。如今,隻是爲了彌補那個邱明博爲了個人榮華富貴、爲了一己之私貿然铤而走險所造成的嚴重後果,便要他以自己及其他成百上千人付出無數努力與心血的密諜網絡爲賭注,王保川又怎麽能不歎息、不感慨、不咒罵——哪怕總堂和宋國公那邊交待的任務是不管付出多大代價,都必須保護好陳、邱兩家人的生命安全。
不過,在歎息、感慨、咒罵的同時,從某種意義上說,王保川對邱明博、陳寶強等人的做法其實也能夠理解。正所謂“富貴險中求”,人們爲了自己的榮華富貴、爲了子孫後代的未來,去冒險、去拼命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不說别人,他王保川自己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想當初,他也是個飽讀詩書、精通技擊之術的文武全才,是深受父母器重、稱贊的好兒子。可随着自己那個因爲失手打死仇家而不得不上山落草爲寇的大哥王保山與同夥一起歸入“清園”兄弟麾下,并由此而時來運轉、步步高升,成爲了赫赫有名的“飛龍軍”的高級将領,不但父母對這位長子的态度由不恥提起變爲時時稱贊,而且還讓自己這個三兒子放棄學業,轉而投效到“清園”兄弟麾下,與自己的兄長一起共事明主,于亂世中去搏一個功成名就、封妻蔭子、光宗耀祖,于兇險之中去求一場大富貴——畢竟,自己投到“清園”兄弟麾下并進入“暗羽業務訓練班”第十二期甲班學習之時,幽雲之戰尚未生,“清園”兄弟尚未表現出日後那種傲視群雄、睥睨天下的王霸之氣。
是以,在歎息、感慨、咒罵之後,王保川便揮揮手、搖搖頭,将這些在此時此刻毫無用處的情緒趕走,轉身返回自己的房間,與老婆一起爲可能的撤離做好準備。
就在王保川與家人爲未知的未來做着全面準備的時候,韓順則是毫不耽擱的将上司的指令一一出,并在傍晚時分親自通過秘道潛入陳寶強和邱明博的府邸與二人見了面。由此,情報部在夏州乃至整個定難軍的情報網絡也立即被調動了起來。
申時末,十數名夏州分站探員自統萬城策馬而出,沿官道分别往北、東、西三個方向疾馳而去,前往靈州、定難軍與契丹邊界以及開封城送信。與此同時,相關消息也被送往情報部定難軍情報站(“暗羽”定難軍支堂)在統萬城内的聯絡點,并由後者轉往設在銀州的支堂堂口。
申時末,正悠哉遊哉的往地斤澤方向緩辔而行的那名宋雲手下心腹衙役被自己的同伴追上。随即,兩個便調轉馬頭,往統萬城疾馳,并從與出城時不同的城門入城,趕回自己的家中拉上妻兒老小,收拾了幾件衣服後,便帶上金銀細軟趁着日頭正足、街上行人不多的機會,以最快的度趕到夏州分堂的一處秘密聯絡點藏身,準備出城。
酉時末戌時初,接到夏州分堂通過秘密聯絡方式送來的指令後,宋雲立即毫不遲疑的将正在自己的公事房中喜滋滋等着領賞的邱府管家何當楚勒死,并将屍體藏到内室書櫃之中。随後,宋雲便告之臨時被他召來把守公事房的兩名衙役自己要回家吃飯、休息,自己房中關押的乃是需要推官老爺親自審問的重要人證,在明天一早自己回來之前,不許包括他們自己在内的任何人與公事房内的證人搭話、交流,更不許包括他們自己在内的任何人進入公事房,否則一律重罰。待兩名負責守門的衙役齊聲稱諾後,宋雲便匆匆離開了節度判官衙署回到自己家。天黑之後,宋雲與家眷簡單收拾了一番便喬裝改扮,在夏州分堂探子的接應下趕到秘密聯絡點與自己的兩名心腹衙役彙合,等待出城。
亥時末,趁着夜深人靜,陳寶強、邱明博兩家人避開所有家丁仆役,悄無聲息的從自己的卧室進入秘道,神不知、鬼不覺的來到距離兩家府邸百步之外的一座以“衣錦”綢緞莊爲掩護的秘密聯絡點藏身,隻等天亮之後再按照事先計劃好的方式和路線出城。
第二天,建隆五年陰曆八月初三一早,一支由數十輛馬車、上百頭駱駝組成的商隊自統萬城内最大的客棧出,浩浩蕩蕩往北門而去。
如此龐大的商隊穿街過巷,不但引來路人的圍觀,所過之處更令城中的道路擁擠不動,一時間,人喊聲、馬嘶聲、駝叫聲此起彼伏,熱鬧非常,以至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在商隊行進途中有幾輛來自旁邊街巷中的馬車加入了其中,于不知不覺間成爲了這支商隊的一員。
辰時初,龐大的商隊出統萬城北門,沿着官道向北方緩緩行去。待行至城北十裏,趁着周圍并無其他行人過客的機會,七八輛馬車在數十名騎馬的青壯漢子的護持下離開車隊,轉而向西,直奔定難軍與靈州交界方向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