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曆六月底七月初正是西北同時也是全中國最熱的季節,連日來的晴空萬裏、高溫酷熱、滴雨不下不但令人昏昏欲睡,而且就連樹上的知了仿佛也被曬的沒了精神,鳴叫聲都顯得有氣無力。整個統萬城好像一塊幹透了的土坷垃一般,輕輕碰一碰都會掉渣。一碗清水潑到地上,不過轉眼工夫就會在幹渴的大地和無情的烈日雙重作用下消失得無影無蹤,連一絲痕迹都留不下來。
如此酷熱難耐的天氣,除非必要,是沒有人願意離開陰涼之地,到大街上去閑逛的。也正因如此,王保川才能趁着酒樓沒什麽客人光顧的機會,回到自己在酒樓後邊的住處小憩一會兒,睡個午覺,躲過一天中最熱的時段,以便有足夠的精力去招待那些在傍晚溫度下降、暑氣漸消後,才會離家來光臨自己酒樓的顧客。
三碗冰涼清爽、酸甜可口的酸梅湯下肚,王保川頓覺一股清涼之氣自咽喉直沖胸腑,身上的暑熱之氣立時便減弱了不少,渾身上下都覺得是那麽的舒坦。這難得的舒爽令他感覺非常惬意,在又倒了滿滿一碗酸梅湯放在旁邊的矮幾之上,抻了一個懶腰後,便在藤制躺椅上放平了身子,準備就此美美的睡上一覺。結果,他的腦袋才剛剛挨到靠枕之上,身下的藤制躺椅便開始不由自主的晃動起來,而身邊那棵棗樹的枝葉也無風自動,輕輕的來回搖擺。片刻之後,一陣模糊的悶雷聲自天際傳來,仿佛一頭遠古巨獸在遠方低沉的嗚咽着。
如果說最開始的晃動還會被王保川當成自己被熱暈了頭的話,那麽随後而來的那一陣悶雷之聲卻令其腦子裏立即閃出了另一種可能——地動了。
一念及此,曾經在幼年時經曆過地動災害,見識過房倒屋塌、死傷慘重景象的王保川頓時睡意全無,一個鯉魚打挺便從藤制躺椅上蹦了起來,三兩步便蹿到庭院中的空曠地帶,以防被可能倒塌下來的房屋砸傷乃至掩埋。可不曾想,預料中更劇烈的、地動山搖般的晃動并沒有出現,不但站在地上的王保川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的震動,就連那棵棗樹的樹葉也重新恢複平靜,變得紋絲不動。
眼前的一切令王保川納罕不已,如果不是看到矮幾上那碗酸梅湯因爲方才的晃動而稍稍溢出一點,他甚至會懷疑自己是不是産生了錯覺,亦或是做了一個夢。在庭院之中站了片刻,依然有些不死心的王保川手腳并用的爬上那棵棗樹,登在高高的枝桠上向四處觀望,希望能找到更多方才确實生了地動的證據。可環視一周,除了現在北方遙遠的地平線上升起了一股又高又粗的黑色煙柱、預示着那裏可能因爲某些原因生了火情之外,再無半點迹象表明他的這一判斷。
盡管依然相信自己方才的感覺沒錯,可在得不到任何有利證據支持的情況下,王保川終于還是決定不再理會那原因不明的晃動,從樹下爬了下來,将那碗涼在矮幾上的酸梅湯一飲而盡,重新躺回到藤椅之上,繼續自己的午睡之旅。
一覺好睡,當王保川從睡夢中悠悠醒來時,天色已近黃昏。雖然氣溫依然較高,可相比中午及午後那段時間,卻已經強了許多。盡管睡意仍存,但考慮到随着天色漸晚、暑氣漸弱,光顧酒樓的人将會越來越多,自己這個掌櫃的需要去前面支應那些身份較高的食客,所以王保川不得不努力的把瞌睡蟲從腦袋裏趕走,讓自己盡快清醒過來。而就在這半夢半醒之間,随着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削瘦的身影自月亮門處閃了進來,旋即一個低沉而又急促的聲音便在王保川的耳邊響起:“禀堂主,負責監視地斤澤定難軍秘密基地的探子回報,今日午後,地斤澤秘密基地火藥庫生意外。庫存的近五十萬斤**不知因爲什麽原因而爆炸。劇烈的爆炸不但幾乎将整個地斤澤秘密基地變成一片廢墟,而且還當場炸死炸傷大量的工匠和‘霹靂軍’兵士,爆炸産生的震動甚至連遠在近百裏之外的統萬城都能感覺到。”
來人的一席話在證明了王保川方才感覺到躺椅晃動的真實性以及産生晃動的原因之外,亦令其立時出了一身冷汗,再無半點睡意。他以比剛才誤判地動還快的度從躺椅上一躍而起,一把抓住來送信的情報部定難軍情報站夏州分站副站長(“暗羽”定難軍支堂夏州分堂副堂主)韓順的胳膊,厲聲問道:“爆炸生時陳寶強、邱明博二人可在地斤澤秘密基地之中?他二人現在情況如何,可曾受到損傷?”
韓順雖被王保川抓得胳膊生疼,卻很理解上司此時的反應,連忙安慰道:“堂主莫急。據咱們的探子回報,爆炸生前大約半個時辰,陳寶強和邱明博便已離開地斤澤回返統萬城,爆炸生時他們距地斤澤已有近二十裏之遙。雖然因爲爆炸令馬匹受驚并将邱明博摔下馬來,其卻沒有因此受傷,隻不過搞髒了衣服、蹭破了胳膊,沒什麽大礙。至于陳寶強,由于其騎術較之邱明博更加精湛,所以盡管他的坐騎也受了驚吓,卻沒有出現被摔下馬匹的情況,連點兒皮外傷卻沒受。”
聽聞陳寶強與邱明博躲過了這一劫,并未受到任何嚴重傷害,王保川不由得松了一口氣,放開了韓順的胳膊。盡管自己此前一直奉命忽悠陳寶強和邱明博等人,以各種理由拖延将其二人接出定難軍、送返開封的計劃的實施。可他卻深知,作爲包括宋國公在内的,幾位“清園”兄弟領級人物都很關注的對象、作爲開國子、殿前司水軍副都指揮使、右武衛上将軍辛飛宇曾經的患難兄弟,陳寶強和邱明博及其家眷的安全,情報部定難軍情報站、夏州分站(“暗羽”定難軍支堂、夏州分堂)是必須盡全力給予保護的。若是陳、邱二人及他們的家眷出現任何差池和閃失,自己都會吃不了兜着走。如今知道陳、邱二人非常幸運的躲過了這場劫難,他又怎麽能不放下心、松口氣。
雖說陳寶強和邱明博安然無恙,可考慮到地斤澤秘密基地乃是定難軍研、生産火器、訓練“霹靂軍”的所在,而陳、邱二人又算得上是火器生産的全權負責人。如今地斤澤秘密基地生如此重大的事故,無論這其中牽不牽涉到陳、邱二人的過失,作爲一把手兩個人都不可避免的要擔上責任——至少一個監督不嚴、管理不當的罪名是跑不了的。盡管在王保川看來,以陳、邱二人在火器生産方面的重要性,黨項人未必就會因此次事故而砍了他們的頭,但丢官去職或者牢獄之災恐怕是少不了的。如果陳、邱二人真被下了大獄,那對将二人接出定難軍的任務要完成起來難度可就大多了——畢竟,之前開封那邊不急于接出二人是因爲他們在定難軍有身份、有地位、不愁吃、不愁穿,若是二人處境危難,隻怕開封那邊就不會這麽按部就班的辦這件事了。再加上地斤澤秘密基地也算是開封那邊比較重視的對象,且此次火藥庫爆炸影響極大。所以,王保川一方面命韓順即刻派人去和陳寶強及邱明博聯絡,提醒他們務必要注意自身安全,若是黨項人那邊有任何可能對其不利的舉動,一定要以最快的度設法通知夏州分站這邊,以便自己這邊進行應對。另一方面則命韓順增派人手,通過各種渠道打探地斤澤那邊的情況,以期能夠掌握更多、更詳實的消息,以便自己向上司彙報。
說起來,情報部定難軍情報站夏州分站探員們的效率還是很高的,不過一天時間,有關地斤澤定難軍秘密基地火藥庫爆炸事件的詳細資料便交到了王保川的手上,并令後者看到了這一事件的慘烈。
根據調查,此次火藥庫爆炸事件生在建隆五年陰曆六月二十七午後未時初。劇烈的爆炸在幾乎摧毀了秘密基地中所有建築的同時,還炸死工匠八百餘人、重傷五百餘人。而距離火藥庫更近的‘霹靂軍’,則被炸死一千三百餘人、重傷八百餘人。其裝備的槍支、火炮等等武器亦受損嚴重,完好率微乎其微。換句話說,這場突如其來的爆炸不但摧毀了定難軍的火藥和火器的生産基礎,而且也摧毀了黨項人花費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以及數年時間組建起來的“霹靂軍”,使得這支一直被黨項人當作秘密武器,不願意也不舍得過早使用的精銳部隊未經一戰,便已徹底失去了戰鬥力。
而比地斤澤秘密基地爆炸事件詳情更爲重要的是一份來自定難軍節度推官衙署内暗樁的報告——在得知地斤澤爆炸事件的消息之後,節度使李彜殷頓時怒氣沖天。他不但下令将在爆炸事件中幸存的所有工匠、兵将全部看押起來,以便進行事故原因的調查。而且還下令将剛剛自地斤澤返回家中的陳寶強和邱明博這兩名全權負責火器生産的主事官員革職查辦,自即日起禁閉于家中,等待有司調查。
說起來,也不能怪李彜殷如此反應激烈。畢竟,經過數年時間的巨大投入、費盡心機的嚴加保密,才建成了這支兩千五百人的精銳火器兵馬。如今,這支精兵一戰未打、一槍未放,便在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爆炸中灰飛煙滅,這讓李彜殷怎能釋懷。更何況,數年來在陳寶強、邱明博二人制定的嚴格的安全生産制度與訓練條例的約束下一直安全運轉,從未出過任何纰漏的地斤澤秘密基地,卻會毫無征兆的生如此嚴重的、毀滅性的事故,亦不能不令李彜殷多想一層,暗自思忖這場事故究竟是“天災”還是“**”。
于是,在從初聞消息的震怒之中恢複過來的李彜殷,一面任由下人收拾那張被他一怒之下踹翻的帥案,一面吩咐門外親兵将節度府一衆重要官吏召到自己面前,嚴令他們在節度副使的率領下,即刻對地斤澤秘密基地爆炸一案進行全面而細緻的調查,務必找出事故生的原因,以及該爲此次事故負責的人員。
隻是這命令好下事難辦,無論天災也好,**也罷,面對已經變成一片廢墟,根本不可能再留下任何線索的事故現場、面對渾身是傷,連話都說不清楚的那些事故幸存者,以及事故生時遠在二十裏之外,根本不可能知道爆炸生時秘密基地中是個怎樣情形的陳寶強、邱明博二人,想要找出事故的原因、查出事故的責任人,其難度可想而知。是以,節度府的一衆官吏們前前後後忙碌了一個月,其收獲卻是微乎其微。漫說是破案的線索,就連事故當天的具體情形都沒人能說得清楚。
就在定難軍節度府的一衆官員們上竄下跳、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時,王保川、韓順等夏州情報分站以及定難軍情報站的一衆探員們也沒閑着。自打得知陳寶強和邱明博被革職罷官、軟禁在家,暫時并無生命危險後,王保川便立即将相關消息傳遞至定難軍情報站,并最終送到了開封“清園城”内。
正如王保川所預料的那樣,在得知相關消息後,原本并不急于接出陳、邱二人的穿越團隊立即下令情報部定難軍情報站和夏州情報分站(“暗羽”定難軍支堂和夏州分堂)根據實際情況修改此前制定的接應計劃,将“文武”兩套計劃合二爲一,全力開始實施。在可以不動用武力的情況下,盡量不使用武力。若以平和的手段無法實現目标時,也不必憚于使用武力,但一切行動都要以保證陳、邱兩家人的安全爲前提。與此同時,穿越團隊亦下令靈州觀察制置使楊業做好一切準備,随時接應自定難軍撤出的陳、邱兩家人以及因此事無法在定難軍繼續工作的情報部探員。此外,穿越團隊委員會還命穆特爾率“遊騎兵營”和“狼牙營”即刻出,日夜兼程趕往府州,以便在需要時,自府州出境,僞裝成契丹人,從北邊威脅定難軍各州,以吸引黨項人的注意力,爲陳、邱等人順利脫身創造更有利的條件。
穿越團隊這邊緊急調兵遣将,爲順利将陳、邱兩家接出定難軍而全力施爲。定難軍節度府的一衆查辦官員卻因爲案件調查毫無進展而變得焦頭爛額。一面是事故的調查困難重重、舉步維艱,另一面卻是李彜殷的不斷施壓以及嚴厲處罰。于是,在被盛怒中的頂頭上司連殺了三名被認爲調查不力的官員後,負責事故調查的節度副使也了狠。他一面将自己手中能調動的力量全部派遣出去,用最笨的法子逐一調查、摸排事故生前三天到事故當天所有去過地斤澤秘密基地的官員、工匠、兵将,以求能從對這些人的調查中現蛛絲馬迹。另一方面則出懸賞令,宣布懸紅一千貫征集破案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