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心裏不踏實是不踏實,要這些個地方藩鎮節度們真個違抗诏令、拒不入京,他們還真沒有這個膽量。畢竟,李筠的前車之鑒不遠,抗旨不遵的下場如何,大家都很清楚。而且,在朝廷使者到來之前,這些個藩鎮節度們便已經從安插在京城的親信那裏得到消息,知道如今開封城外近十萬“飛龍軍”、“保安軍”已經集結完畢、整裝待,準備随時撲向不聽朝廷诏令、抗旨不遵的狂妄之徒。因此,盡管心知此番進京勢必兇多吉少,就算能保住身家性命,隻怕也會丢了權力地位。可面對滿臉冷漠、語氣森然的傳旨使者,這些個早已失了尖牙利爪、根基之地的藩鎮節度們,要麽與家人依依惜别,囑托親信照顧好自己的一家老小;要麽提前安排好後事,将自己的兒子、兄弟或者其他屬意的族人扶爲所在藩鎮的腦,随後便滿心忐忑、惴惴不安的踏上進京之路,而無一人敢起那違逆之心、做那抗旨之舉。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藩鎮節度都是這般心驚膽戰的踏上進京之路,有幾家地方節度對進京述職之事還是很從容、很淡定的。而其中心裏最踏實、最放松的就要屬永安軍節度使折德扆了。
作爲雲中大族,折家自後晉、後漢以來便一直獨據府州、控扼西北,中原朝廷對其家族也一直是恩寵不斷、頗爲信賴。後周廣順初年時,折從阮、折德扆父子二人同爲節度,其風光可謂一時無兩。盡管随着北平軍的崛起,北漢政權早在顯德七年時便被滅掉,後周朝廷不再需要永安軍牽制、襲擾河東兵馬,可作爲北平軍宣大鎮的近鄰,其在對抗、削弱契丹人方面還是起着相當重要作用的。
北平軍成立之初,其重點打擊和襲擾的主要是契丹中京道、東京道的軍事力量和經濟基礎,對契丹在幽雲之戰後新設立的西京道着力并不多。在宣大鎮建立之後,手中掌握了較多兵馬的宣大鎮總兵官程飛逐漸加大了對契丹西京道的襲擾,以及對西京道經濟基礎的破壞。但總的來說,較之甯錦鎮對契丹中京道殘餘力量、上京道和東京道的襲擾,宣大鎮對契丹西京道的襲擾從次數和規模上都要差上一些。直到北平軍入主開封,掌握了後周朝廷的穿越團隊得以号令各地藩鎮節度,得到了永安軍支援與協助的宣大鎮對契丹西京道的襲擾力度才得以快增加,漸漸有了可以和甯錦鎮比肩的戰績。換句話說,永安軍在襲擾、破壞契丹西京道方面功勞很大、建樹頗多,是值得北平軍和穿越團隊信任的親密戰友。再加上折家數十年來一直心向中原朝廷,顯德年間柴榮還在世時更是曾請求内遷,隻是由于西北邊防的需要而未獲準許。所以,對這樣一個地處要沖且對朝廷忠心耿耿的藩鎮節度,無論是柴榮還是現在掌控後周朝政的穿越團隊向來優撫有加。特别是在穿越團隊目前的戰略重心是南方的後蜀、南漢以及北邊的契丹,短期内并無意向西北展的情況下,更需要一個穩定而強悍的永安軍與自己遙相呼應,一方面牽制契丹人的力量,另一方面制衡并不太讓穿越團隊放心的定難軍——這個在前世脫離中原王朝統治,建立存在了兩百餘年的西夏政權的地方割據勢力。是以,此番後周朝廷大肆削弱藩鎮,永安軍卻一直因爲其地位特殊而屢屢被排除在外,得以保持原有的地盤和實力,這次朝廷召各地藩鎮節度進京述職亦是如此。
按照朝廷旨意,由于永安軍處于邊境,戰略位置重要,且擔負着配合宣大鎮襲擾契丹西京道之責,所以此次進京述職隻需派出一位地位較高的子侄輩見駕便可,身爲節度使的折德扆不必親往。不曾想,一向對朝廷恭敬有加的折德扆這次卻決定“抗旨不遵”,不按照聖旨中的要求行事,堅持親往開封觐見,并打定主意此番一定要留在開封養老,不再回還。爲此,折德扆先是以其子節度副使折禦勳總理軍州事,接替自己的位置,而後便領着自己的妻妾,在數十名家丁仆役的跟随服侍下,帶着大筆的财物與前來宣旨的朝廷使者一道啓程,往開封而來。
相比與折德扆心情舒暢、一身輕松的主動進京,同樣可以不必親自進京述職的朔方節度使馮繼業雖也親自帶着家眷和大量駝馬、寶器前來開封,可其這樣做卻并非自覺自願,而是迫于朔方軍的局勢,不得已而爲之。
說起來,馮繼業之所以有今日之困局,完全是其自己一手造成的。當初身爲衙内都虞侯的馮繼業爲了得到朔方節度使的位子,趁着其父馮晖病重不能理事的機會,在一衆心腹黨羽的支持下,謀害了自己的兄長馮繼勳,這才得以在其父死後領朔方節度留後,并最終遷任朔方節度使、靈環觀察、處置、度支、溫池榷稅等使,成爲割據一方的藩鎮勢力。然而,一方面馮繼業得位不正,頗爲靈、鹽等州士紳百姓诟病,不能收攏人心。另一方面,馮繼業爲人驕恣狂妄,經常出兵劫掠周邊羌人部落,使羌人反抗不斷,難以歸附。同時其對麾下将士又刻薄寡恩,以至兵将的不滿情緒與日俱增,怨聲載道。眼見衆叛親離的趨勢越來越明顯,面臨的局面亦越來越危險,馮繼業也就不得不開始考慮自己的退路。于是,在得到後周朝廷要其派子侄進京述職的旨意後,馮繼業便把心一橫,決定放棄朔方軍這處對他來說危機重重的基業,帶着家眷和全部能帶走的财産,如折德扆一般,随朝廷宣旨使者一同去了開封。
爲了添補馮繼業進京後留下的權力真空,穿越團隊在得到這一消息後,第一時間便以太原鎮副總兵楊業爲靈州觀察處置使,率軍西進,進駐靈州。由于考慮到靈州地處邊塞,且與定難軍接壤,對限制定難軍的展可以起到不小的作用。所以此番楊業西進,除了太原鎮轄下的“保安團”一個步兵團,一個騎兵團以外,穿越團隊委員會還破例爲其配備了原屬太原鎮的“飛龍軍”一個騎兵營,可謂是極其重視了——至于太原鎮在兵力上的減少,則會由駐紮于開封的京城禁軍進行填補,以保證該鎮的軍事實力不受影響。
不管是主動親往還是被迫出走,總之折德扆和馮繼業都向朝廷表達了自己的恭順與忠心,同時也得到了王崤峻等後周朝政掌控者的贊許與肯定。于是,便有了王峰代表朝廷和“清園”兄弟前往開封城北五十裏的陳橋驿迎接這兩位節度使、便有了王崤峻在朝廷款待各方節度使的酒宴之上親自爲兩位節度使斟酒、敬酒、便有了後周朝廷對兩位節度使的大加褒獎,并加封折德扆爲衛國公、馮繼業爲梁國公,同時還承認了折禦卿的繼任者地位,遷其爲永安軍節度使。
不過,正所謂“有人歡喜有人憂”,折德扆和馮繼業因爲得到了朝廷的嘉獎而老懷大慰、心情舒暢,其他前來述職的藩鎮節度卻是憂心忡忡、心神不甯。因爲在對折、馮二人大加褒獎的同時,後周朝廷亦下旨,表示當今天子已年近十六歲,即将于明年年初行冠禮,朝廷誠邀各地藩鎮節度來京參加典禮。爲了不使此番進京述職的衆節度往來奔波、舟車勞頓,特留衆節度暫居京城,待天子冠禮結束之後再行返回各自的治所。
盡管很清楚朝廷此舉乃是将自己扣爲人質,以便放手進一步削弱藩鎮力量,乃至剝奪衆節度的實權。可正所謂“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如今自己人在京城,不但與本鎮兵馬相去數百上千裏,就連從本鎮帶來的親兵護衛都被朝廷以各種理由一削再削,連一間屋子都裝不滿了,又哪裏有能力與朝廷相抗衡。至于各節度留守本鎮的親信心腹,既投鼠忌器,不敢拿身在京城的主公的性命冒險來起兵造反,更沒有膽量以自己手中那點因爲财力有限,不得已一減再減,如今已經少得可憐的兵馬挑戰朝廷禁軍的強悍戰力,隻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家主公被圈進京城裏那一座座建成不久,豪華、寬闊、富麗堂皇,卻又戒備森嚴的節度府邸,再難有出頭之日了。
随着各地方藩鎮節度被強留京城時日漸久,他們鎮所的形勢也慢慢生了變化。在被困京城之前,他們在自己的鎮所或許是一言九鼎、說一不二,他的親信手下們對他也是恭順服從、不敢悖逆,對其指定的繼任者也能恭敬有加、忠心耿耿。可問題是,随着時間的推移,眼見自家節度脫困離京的希望越來越渺茫。而且因爲大調動、大調整的關系,使得節度使們對新鎮所的控制力遠低于原來那些自己經營多年的老鎮所,給了有心人以可乘之機。再加上後周朝廷和穿越團隊有意打破地方藩鎮節度那種自成一體、排斥外人的地方保護壁壘,通過“暗羽”、通過朝廷委派到當地的官員、通過那些心向朝廷的地方世家大族,暗中對地方藩鎮的内部矛盾進行了不着痕迹卻富有成效的挑撥與推動。因此,一些不甘永居人下,想要更上一層樓,或者覺得自己勞苦功高,所得與功勞不成比例的家夥便開始動起了心思,打算在這個武力爲尊、弱肉強食的年代當一回強者、做一回霸主。于是,從建隆四年陰曆**月份開始,兄弟奪嫡、部将篡權、群雄争位的“好戲”便開始在地方藩鎮中一幕幕的上演。
但凡奪嫡争位,其過程都是激烈而血腥味十足的,那些個生奪嫡、篡權、争位情形的地方藩鎮無不是刀光劍影、血流滿地。對這種亂象,早有準備的後周朝廷态度十分堅決而果斷——出兵平定,絕不姑息。
既然是出兵平定叛亂,那麽必然會有戰鬥,而有戰鬥也就必然會有人員傷亡。正所謂“刀劍無眼”,戰場之上形勢瞬息萬變,什麽情況都有可能生,沒人可以事先預料。因此,在企圖篡權奪位的奸佞之徒被朝廷兵馬完全剿滅的同時,那些個由節度使們指定、扶持的正統繼任者在亂兵之中有所損傷甚至一命嗚呼也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于是,當那些居心叵測之人畏于朝廷的兵威而再不敢輕舉妄動、铤而走險的時候,被朝廷強留京城的二十九個節度中,已經有一多半後繼無人、兵馬盡失,成了光杆司令。
繼承者沒有了、部下親信沒有了、兵馬也沒有了,這樣的地方藩鎮自然也就不成其藩鎮了。可問題是,藩鎮衙署沒有了,當地百姓卻還在,他們還要生存、要展。于是,爲了醫治戰争創傷、爲了撫恤當地百姓,愛民如子的後周朝廷在平亂作戰結束之後,便第一時間向這些地方派出了新的官員、新的守将,以恢複地方民生、維持地方秩序。當然,考慮到這些地方的節度使們在叛亂生時人在京城,即便想平定叛亂也是有心無力、鞭長莫及。所以,後周朝廷并沒有追究他們馭下不嚴之罪,還給他們保留了節度使的名頭,并繼續留他們在京城居住,直至其鎮所的民生、經濟“完全恢複”之後再回返。至于這些地方的民生、經濟什麽時候能夠“完全恢複”,那就要看這些個成了光杆司令的節度使們什麽時候能認清形勢,主動向朝廷提出放棄節鎮和兵權,在京城頤養天年了。
至于那些沒有生内鬥的藩鎮,受之前那一系列的地方藩鎮亂局的影響,其留守人員也不再是鐵闆一塊,而是變得個個疑神疑鬼,互相提防、彼此猜忌,再也不可能像以往一樣齊心協力、一緻對外了。對于這樣有如一盤散沙的藩鎮,朝廷隻需稍下工夫,就可以将其分割、滲透,最終一口吃掉。由此看來,這場後周朝廷的這次削藩行動,隻怕用不了多長時間便會大功告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