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有了去年與李煜從結盟到背盟,以及後來的形勢展證明自己當時違背盟約的決定無比英明的經曆,現在的李筠已經較之南征之戰打響以前沉穩、謹慎了許多。因此,雖然這會兒自己心裏的想法很多,可叫李筠馬上就此事作出激烈反應,甚至就此舉兵造反,他一時卻又下不了這個決心。一來,當初爲了避免引起朝廷的懷疑,在決定不履行與李煜同盟反周的約定後,李筠便以最快的度将所轄兵馬遣還原有駐地,想要重新集結起來尚需一些時間。二來,此番北上的乃是純粹的“飛龍軍”兵馬,就算自己所能集結的兵力全部在手,想以三萬人馬對抗近一萬五千“飛龍軍”精兵也是毫無勝算的。特别是在尚不能确定朝廷此番調動兵馬就是要對付自己的情況下,如果倉促集結兵馬起事,反而暴露了自己的真實想法,給把持朝政的北平軍諸“奸賊”以口實,可以名正言順的将自己置于死地。
此時,李筠迫切需要一個了解朝廷近期動向、知曉京城局勢的人爲他出謀劃策,而被其派去京城參加慶典的兒子李守節顯然是最合适的人選。可問題是,在慶典結束之後,李守節便被以各種理由挽留,不是被官家和太後召見,就是被朝中一些位高權重的大臣邀請,以至直到這個月初十才離京返鄉。除非他這一路上除了吃飯、睡覺都在策馬狂奔,否則的話,按照行程計算,隻怕其一行人還要落在朝廷換防大軍的後面抵達潞州。若等他趕回上黨城再做決定,那就什麽都晚了。思前想後,李筠經過一番權衡、考慮,最終還是決定做兩手準備。一方面,他暗中下令駐紮于昭義軍所轄各州縣的本部兵馬立即秘密移師自己的治所上黨城,以備朝廷可能會對自己進行的突襲。另一方面,他又堂而皇之的下令轄區内各州縣全力籌集糧草,并以最快的度輸送到上黨,以備朝廷确實隻是調兵換防時,自己能有足夠的給養提供補給,不至引起朝廷的不滿和猜忌——同時,一旦自己真要起兵,這些糧草亦是爲自家大軍作戰準備的軍糧,可謂一舉兩得。
李筠在潞州這邊做着兩手準備,自京城匆匆而來的李守節卻真的是在一路打馬狂奔,希望能夠趕在朝廷兵馬進入昭義軍轄境、自己的父親尚未作出什麽過激或者出格反應之前,将宰相範質在邀自己飲宴時變相向自己透露的有關朝廷此番換防太原、宣大兩鎮兵馬爲虛,借機削除昭義軍、殺雞儆猴,以震懾地方各藩鎮,爲日後削藩做準備爲實的消息講給父親聽,并力勸父親一定要接受範宰相的建議,無論如何都要遵從朝廷的旨意,絕不能以武力相抗。
按範質的說法,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遵照朝廷旨意而行,頂多是沒了節度使之職,到京城來做個閑散“寓翁”,且日後一旦官家奪回朝政大權,李筠這邊還有東山再起、爲國效力的機會。而一旦與“飛龍軍”換防兵馬相抗衡,其結果必然是身死族滅,再無爲官家、爲大周效力的可能——宰相範質如今雖然已經不像以前那般權重,可作爲少數被穿越衆留下當标杆,一同處理朝政的忠于柴氏皇朝的大臣,其在朝中的眼線還是有一些的。再加上其爲官多年,政治嗅覺亦相當靈敏。此次穿越團隊欲以換防爲名,在李筠不遵朝廷随後便會出的诏令時,對其動迅猛突擊的計劃雖然做得周密,可要想完全瞞過範質這樣頗具政治智慧與經驗的老臣卻也并不容易。是以,穿越團隊這邊才以朝廷名義下令換防,範質便敏銳的察覺到了其中所蘊含的殺機。再加上官家、太後以及朝中一些大臣在北平軍諸重臣的授意下頻頻挽留身份不高且沒有什麽過人之處的李守節,就更加堅定了範質的上述判斷,并将北平軍的目标鎖定在了昭義節度使李筠的身上。
于是,在看似随大流性質的宴請李守節的過程中,範質便不着痕迹的在言語之中将自己的想法暗中透露給了對方,并希望對方能夠說服其父,不要違抗朝廷的任何诏令,哪怕那是北平軍諸人借朝廷的名義的要其放棄昭義軍入朝爲官的矯诏,也要遵旨行事,切不可做那以弱抗強、以卵擊石的傻事。
建隆三年陰曆三月十七傍晚,李守節趕到距離上黨城不到百裏的高平縣城暫歇。與此同時,“飛龍軍”南線集群已然進至距離上黨城不到四十裏的八義鎮安營紮寨。
第二天一早,李守節帶領随從自高平縣城出,繼續往上黨城方向飛馳。而“飛龍軍”南線集群則在昭義軍節度長史的陪同之下,一路不緊不慢的往上黨城而行。中午時分,一路狂奔的李守節距離上黨城隻剩不到六十裏,而抵達上黨城南五裏的“飛龍軍”南線集群都指揮使王峰此時卻是剛剛謝絕了昭義軍節度長史轉達的節度使李筠請其和副都指揮使許新生到城内節度府赴宴的邀請,一面下令全軍暫停前進、就地歇息,一面命随行的朝廷使者攜帶一份出京時幾位委員哥哥交給自己的聖旨與昭義軍節度長史一同進城宣旨。
面對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朝廷使者和使者手中那卷王峰從自己懷中掏出的黃绫聖旨,作爲李筠心腹的昭義軍節度長史先是一愣,随即便反應過來這是怎麽一回事,并隐約猜到那卷黃绫之上可能會寫些什麽。隻是,雖然心中暗叫不妙,可面對面沉似水的王峰和許新生,這位節度長史亦不敢有任何異常反應,不得不帶着朝廷使者轉身離開,往上黨城而去。
建隆三年陰曆三月十八正午,朝廷使者于上黨城昭義軍節度府内宣旨,加李筠中書令,并命其即刻進京述職,不得有誤。
俗話說“該來的終究會來”,當朝廷使者當着他的面宣讀完這份明升暗降、名爲要其進京述職,實則卻應該是打算借機将其滞留京城不放,以剝奪其節度實權的聖旨,原本之前心裏還在猶豫、還在權衡是不是要以犒軍爲名,派其他心腹去“飛龍軍”營中與一路随行的自家長史接觸,以獲得一些消息的李筠,深知自己已經再無退路。他一面暗罵自己前段時間過于謹小慎微,錯失占領太行山關隘、封鎖進入潞州通道的良機,以至把敵人放到了自家門口。一面馬上便将之前那些給自己留餘地、給朝廷留面子的想法抛到九霄雲外,當機立斷的決定即刻舉兵起事,與城外的“飛龍軍”決一雌雄——就算不是對手,轟轟烈烈的大戰一場、死于沙場之上,也好過束手就擒、坐以待斃。
建隆三年陰曆三月十八午後,李筠于潞州治所上黨城以“清君側、除奸佞”的名義舉兵起事,并當場斬殺朝廷使者祭旗。與此同時,在鎮上匆匆吃了一頓極簡單午飯,并打聽到朝廷大軍清早才從此地拔營起寨的李守節和随從剛剛離開八義鎮,正心急火燎的往上黨城狂馳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