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早在得知周軍南下征伐的消息後,李煜便已下旨時任洪州節度使、神衛軍都虞候的朱令赟率南都兵馬馳援金陵。接到旨意的朱令赟雖然急于遵旨而行,可早就嚴密注視南昌一舉一動的湖南道安撫制置使錢遠山又豈肯讓他從容北上。于是,朱令赟這邊集結兵馬,錢遠山那邊也開始有所動作。他一方面将湖南道駐軍主力自朗州調到距離南昌更近的長沙府,另一方面則派出許多小股部隊在與江南交界地區活動,并不時越境對江南軍的小型據點進行偷襲、對邊境州縣進行騷擾,使得朱令赟不敢放開手腳,就此不管不顧将主力部隊全部集中到南昌,進行北上之前的準備。以至直到接到李煜旨意一個多月、周軍南征開始近兩個月後,朱令赟才算基本完成兵力集結和調動,具備了出條件。
建隆二年陰曆五月初二,朱令赟率十五萬大軍離開南昌,順贛江而下,過鄱陽湖至湖口屯兵。随後,朱令赟一面打探前方情況、囤積糧草,一面催促仍在南昌的南都留守柴克貞盡快北上,在本部人馬東進後鎮守湖口,以解自己的後顧之憂。不曾想,就在這個緊要關頭,柴克貞卻突然身染重病,漫說是北上鎮守湖口,就連在留守府内日常處理政務都難以完成,對于朱令赟接二連三的催促書信,柴克貞也隻能是無可奈何的搖搖頭,表示自己确實是無能爲力。
若不是派去送信的信使親眼見到了柴克貞,回報說這位南都留守确實病得很重,自己又與其共事多年,了解對方的脾氣秉性,知道其不會暗中與周軍勾結,朱令赟甚至要懷疑柴克貞是故意裝病,以阻撓自己北上增援金陵了。可也正因如此,盡管不斷得到的周軍一路過關斬将、快逼近金陵的消息讓朱令赟心急如焚,他卻沒有任何辦法,隻能向上蒼祈禱,希望柴克貞能夠盡快的好起來。同時,面對手下諸将佐提出的,趁江水上漲的機會迅東下,以解金陵之危的請求,朱令赟也隻能回答:“如今大江沿線多個州縣已爲周軍所攻占,我軍若此時東進,敵軍必會派兵襲占湖口。若不能安排一個可靠且有能力的官員鎮守湖口,則我軍後路和糧道須臾之間便會落入敵軍手中。到時候,我軍若擊敗周軍,解了金陵之危,自然是皆大歡喜。可我軍若敗,或者與周軍形成對峙,而我軍糧道卻爲周軍所斷,十數萬大軍則唯有敗亡一途。是以,柴留守未到之前,我軍實不宜倉促東進。”
朱令赟所說皆是實情,諸軍将盡管心中不甘,面對眼下的局勢,也隻能收回請求,耐心等待那位病得非常不是時候的南都留守柴克貞。
建隆二年陰曆五月二十七,在湖口毫無作爲的屯駐了近一個月後,朱令赟終于見到了大病初愈的柴克貞。盡管身體依然虛弱、精神依然不濟,可柴克貞還是毫不猶豫的接下了鎮守湖口、确保朱令赟所部後路安全、糧道暢通的重任。而朱令赟則在留下三萬人馬供柴克貞駐守湖口後,于第二天,也就是建隆二年陰曆五月二十八率十二萬大軍順江東進,浩浩蕩蕩的殺向金陵,去解救已經被周軍圍困十餘日的國主李煜。
實際上,作爲江南除金陵府駐軍之外最大的一支有生力量,作爲馳援金陵城的最重要一支兵馬,洪州節度使所轄的這十五萬南都軍的動向一直受到了南征軍的密切關注。得益于相關州縣“暗羽”分堂的有效工作,以及江防第一艦隊偵察人員的全力打探,從其接到李煜旨意開始集結準備,到其率軍離開湖口,馳援金陵,朱令赟的一舉一動都在南征軍的掌握之中。是以,朱令赟這邊才率軍離開湖口,相關消息便已經出,并被迅傳遞到了金陵城下王崤峻的手中。
由于朱令赟此番東進是沿江而下,且其目的一方面是爲了馳援金陵,另一方面也是爲了燒毀采石矶浮橋、斷周軍後路和糧道。所以,阻擊、消滅江南最後一支有生力量的任務便落到了江防第一艦隊和“飛龍軍”海軍南征艦隊身上。
建隆二年陰曆五月三十,江防第一艦隊主力與“飛龍軍”海軍南征艦隊主力于金陵附近江面完成集結,開始進行混合編隊;
建隆二年陰曆六月初一,南征軍水軍特混艦隊編組完畢,在南征軍水軍都指揮使辛飛宇的率領下朔江而上;
建隆二年陰曆六月初六,南征軍水軍特混艦隊通過臨時打開的缺口,穿越采石矶浮橋;
建隆二年陰曆六月初八,南征軍水軍特混艦隊抵達蕪湖附近江面,與浩蕩東進的朱令赟所部相遇;
建隆二年陰曆六月初九清晨,面對洶洶而來且占有上風上水優勢的朱令赟所部兩千餘艘大小戰船,隻有一百二十艘戰艦的南征軍水軍特混編隊毫無懼色,在南征水軍都指揮使辛飛宇的率領下猛撲上去,與對方展開激戰。
當初爲等柴克貞而屯駐湖口雖然令朱令赟失去了救援金陵的最佳時機,可也正是這段相對平靜的日子,使得朱令赟有時間去了解、去研究自己的對手,并自認爲已經認清了對手的短處、自己的長處,找到了克敵制勝的法寶。
是以,當在蕪湖江面與周軍艦隊相遇時,朱令赟沒有像其他江南水軍将領一樣,采用以往作戰時慣常使用的布列陣型、進退有據的方式,而是一方面将大中型戰船分成多個集群,從不同方向接近周軍戰艦,以分散周軍火力,減輕周軍火炮對己方的殺傷。另一方面,則派出大量其麾下艦隊原有裝備以及臨時從民間征集的事先準備好的小型、微型縱火船,趁周軍火力被己方大中型戰船吸引的機會,快接近周軍戰艦,縱火燒船,以這種近乎自殺的方式來損毀周軍戰艦、殺傷周軍兵将。
單就戰術而言,朱令赟的這一種安排還是非常正确的。周軍雖然火力強悍,可畢竟數量有限。當他們的注意力被江南軍那些大中型戰船吸引住後,面對上千艘蜂擁而至的小型、甚至是微型縱火船,是很難馬上調整火力,攻擊這些體積小、度快、行動靈活的小船的。再加上此時風向對江南軍有利,盡管周軍各艦緊急調轉炮口攻擊江南軍縱火船,并将能夠調動的水兵全部調到甲闆上用機槍甚至步槍對江南軍縱火船進攔阻射擊,可依然有數艘位于本方編隊最前面的戰艦因距離太近、實在來不及擊沉所有向自己靠近的江南軍縱火船而被已經變成一團火球的縱火船引燃。更爲嚴重的是,由于風向的原因,無論是江南軍的縱火船,還是引燃的那幾艘周軍戰艦,其最終都會将火勢引向處于下風下水方向的周軍特混編隊主力艦隊,從而造成災難性後果。
眼見自己的戰術取得了戰果,且有越來越多的縱火船沖破周軍的火力攔截,借着風勢以越來越快的度沖向周軍戰艦,朱令赟不由得心中暗喜。畢竟在江南軍屢戰屢敗、水戰更是連一艘周軍戰艦都沒有擊沉過的情況下,自己能夠焚毀數艘甚至更多周軍戰艦,絕對稱得上是大功一件。更何況,一旦周軍艦隊被擊敗,則其補給生命線采石矶浮橋便會成爲自己砧闆上的肉,自己随時都可以将其切斷。而失去了最重要的後勤補給線和糧道,圍困金陵的周軍用不了多久就會不戰而亂,撤圍收兵将是其唯一的選擇。到時候,自己更會成爲拯救江南社稷于水火的第一功臣,他日封侯拜相不在話下。
心裏想着自己的美好前途,朱令赟自然是士氣高漲,立即下令座船帥艦上的鼓手擂起戰鼓,催促麾下各部奮勇向前,與周軍艦隊決一死戰。
朱令赟對此戰志在必得,希冀着能夠一戰成名,就此成爲天下名将、成爲江南的肱股重臣。可正所謂“天不不測風雲”,就在朱令赟催軍猛攻、周軍南征水軍特混艦隊開始陷入不利局面,南征軍水軍都指揮使辛飛宇已經準備下令擊沉那幾艘因起火而失去動力,正向己方主力編隊飄來的周軍戰艦時,江面上的風勢卻突然生了變化。原本對江南軍有利的西風變成了對周軍有利的東風。于是,原本正拉滿風帆,快向周軍戰艦主力編隊的江南軍縱火船明顯慢了下來;原本正被風勢和水勢推向己方編隊的周軍起火戰艦也逐漸放緩了腳步;原本紛紛揚揚飛向周軍主力編隊、有可能引燃戰艦的各種燃燒灰燼亦調轉方向,往江南軍戰船所在區域飄去。
眼見風向變化,敵我雙方接近的度越來越慢,不少已經點燃引火之物的江南軍縱火船亦因爲風向變化被自己船頭的火焰反噬,頃刻間變成一個大火球,意識到自己擺脫不利局面的機會已至的辛飛宇立即調整部署。他一方面下令本方各艦拉開距離,以防少數艦船起火變成“火燒連營”。另一方面則趁着雙方艦隊接近度變緩的間隙,暫時置那些對自己并沒有多少威脅的江南軍大中型戰船于不顧,集中火力清除那些最具威脅的江南軍縱火船,以确保本方戰艦的安全。
随着周軍特混編隊調整戰術,江面形勢漸漸向對其有利的方向轉變。盡管江南軍縱火船數量龐大,但這種連機槍都能将其打得千瘡百孔的小木船,在周軍密集的輕重火力持續打擊下,想要像開戰之初那般占到便宜卻是不可能了。特别是這些縱火船上裝滿了各種引火易燃之物,漫說是被炮彈擊中,就是被機槍甚至步槍子彈打中都有可能引起大火。更何況,并非所有江南軍水兵都能在周軍密集火力打擊下繼續奮勇向前。而一旦有人心生怯意,調轉船頭向後逃,就會有别人效仿于他。于是,在強撐了不到小半個時辰,先後被擊沉、燒毀三百餘艘縱火船後,剩餘的近七百艘縱火船終于抵擋不住内心對死亡的恐懼、對危險的本能回避,不顧朱令赟帥艦上出的繼續進攻的信号,紛紛調轉船頭,或者向上遊逃去,或者向兩岸躲避。
盡管江南軍的大中型戰船對逃跑的縱火船進行了攔截,甚至動用抛石機和拍杆擊沉了部分跑在前面的縱火船,但面對近七百艘體形小巧、轉向靈活的縱火船,精度很差的抛石機和作用距離短、動作笨拙的拍杆所能起到的攔截作用實在有限。再加上江南軍大中型戰船的指揮官也害怕這些裝滿了硫磺、焰硝等引火之物的縱火船被攔急了眼,點着火與自己同歸于盡。所以,各船在攔截時也很有分寸,以防對方狗急跳牆。結果,不過一頓飯的工夫,除了個别運氣太差,直接撞到本方戰船槍口上被打沉的縱火船外,原本幾乎将整個江面遮蔽的江南軍縱火船便逃得一幹二淨。
縱火船四散奔逃,原本被這些小船阻隔在兩側的江南軍和周軍的主力艦隊便由隔空對峙變成了面對面的厮殺。從而将江南軍艦隊主力完全暴露在了周軍艦隊面前。
随着戰鬥回複到了對周軍有利且其非常熟悉的狀态,戰場的形勢也迅生了徹底逆轉。在周軍戰艦一輪接一輪的炮火攻擊中,江南軍的戰船亦一艘接一艘的被炸毀、被點燃、被擊沉。戰至中午,在被擊毀三百餘艘戰船、俘虜五百餘艘戰船後,朱令赟帶着幾乎個個挂彩的不足百餘艘戰船堪堪逃出了周軍火炮的射程,随後一路狂奔,異常狼狽而凄惶的逃回湖口,躲進大營水寨之中,再也不敢出來。江南最後一支有生力量就此完全失去戰鬥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