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由于其複雜和困難,所以當有關“周軍于采石矶架設浮橋”的消息傳到金陵城中的時候,被李煜召進宮來咨詢此事的張洎和陳喬的态度完全一樣——自古以來,從未有人于大江之上架設浮橋,周軍此舉不過是枉費人力、物力,其所爲絕無成功可能。實際上李煜本人也不相信有人能在大江上架設可以渡人渡車的浮橋,特别是在進入雨季江水已經開始大漲時更是如此。他召張洎和陳喬來問對,不過是爲了表示自己的謹慎而已。因此,聽完張、陳二人的回答後,李煜隻說了一句“孤亦以爲周軍此舉不過兒戲罷了”,便不再在這件他認爲根本不可能實現的事情上多費心思,而是将讨論的重點放在禦敵上——雖說不認爲和州的周軍能通過浮橋過江,但對方還是可以乘船渡江的。更何況,自荊湖而來的周軍接連攻破池州、銅陵、蕪湖、當塗,如今正在采石矶駐紮,恐怕很快就會向金陵撲來,不可不派兵迎敵。
經過君臣一番商量,最後李煜決定在先期已派出馬步軍副都部署楊收、兵馬都監孫震所部兩萬人的基礎上,再派遣鎮海節度使、同平章事鄭彥華率水軍一萬五千人,天德軍都虞侯杜真領步軍一萬五千人,西進抵抗周軍。臨行之前,李煜還特地将鄭、杜二人召進宮去,叮囑其一定要水6相濟、齊心配合,如此方能戰無不勝。鄭、杜二人聞言自是躬身稱是,表示絕不辜負國主重托。
送走了鄭彥華和杜真的三萬水6大軍,李煜并沒有就此放下心來。畢竟周軍勢大,且又有火器相助,楊、孫二人和鄭、杜二人的兵馬能否攔住周軍尚在兩可之間。是以,在下旨命江南各州縣兵馬勤王、奪回被占之地的同時,李煜還派出了數路使者,分别去向契丹、南漢、後蜀各勢力,以及之前已與其暗通款曲的李筠等處救援,并秘密遣使去和吳越王錢俶接觸,希望能夠說動這位緊跟大周腳步的王兄就此罷兵,與自己一起共抗周軍,重現當年“孫劉抗曹”的佳話。爲此,李煜特意在給錢俶的密信中寫道:“今日無我,明日豈有君!明天子一旦易地酬勳,王亦大梁一布衣耳”。
李煜的密信寫得很懇切、很直白,明着告訴錢俶自己一旦敗亡,接下來一個便是吳越王您。可問題是吳越王錢俶是個聰明人,他早有放棄了與中原朝廷一較短長的打算。若不是後周朝廷一直不同意,他早就帶着家人、背着鋪蓋去開封當個閑散富家翁了。所以,接到李煜的密信後,錢俶二話沒說,連送信的人帶密信一起送到開封城,交由後周朝廷處置。
與錢俶相比,後蜀和南漢的皇帝和朝廷重臣們雖然沒有主動到開封做寓公的打算,可要他們此時出兵替江南解圍卻也是萬萬不可能的。因爲實力對比擺在那裏,就算是再昏庸的君王,也不會爲了注定不會有好結果的援助而将自己置于周軍的槍口上,以最快的度去步荊湖和江南的後塵。而契丹出于對北平軍的憤恨,以及看在那些貴重禮品的面子上,雖然答應了出兵相助。可問題是,其自家精銳早已被北平軍消滅在幽雲之戰以及“霸王行動”的戰場上,根本拿不出一支像樣的兵馬來——盡管如今耶律璟手中還有數萬精銳親軍,可這點兵力彈壓那些觊觎皇位、蠢蠢欲動的契丹貴族,以及那些不安現狀,想要擺脫契丹控制的屬國和部族都顯得有些力不從心,更不要說南下和早就把他們打怕了的北平軍作戰了。所以,契丹人的承諾也不過是一張空頭支票,根本沒有兌現的可能。
說起來,在李煜派使求援的幾股勢力當中,也就隻有一個實力最弱的李筠算是個有擔當的。雖然其對江南自周軍南征以來的表現不甚滿意,認爲其敗退的度太快,但還是再次向使者承諾,隻要江南軍能夠拖住南征軍兩個月,他昭義軍一定會以“清君側”爲名起兵勤王,聯合志同道合、忠于大周皇室的節度使一起斷南征軍的後路,令其尾難顧乃至内部變亂,以解江南之危。
盡管對李筠奔襲開封、扶持周帝的計劃并不報太大希望,可對于溺水之人來說,哪怕是一根漂浮于水面上的稻草也會拼命抓到手裏。因此,李煜一面繼續派秘使與李筠聯絡,一面給鄭彥華、杜真下了死命令,要其務必拖延周軍的推進度,爲朝廷增強京城防禦、調集勤王之師、尋求外援争取足夠的時間。
旨意傳來,鄭彥華和杜真自然不敢怠慢,立即催促部下加前進。與此同時,早他二人數日出的楊收、孫震所部兩萬餘兵馬已經在建隆二年陰曆四月二十二日,也就是徐紹安、曾志林所部屯兵采石矶,開始架設浮橋兩天後與周軍相遇。盡管楊收和孫震所部因爲出時間早,并未接到李煜命其死戰的追加旨意,可當他們遠遠看到橫亘于大江之上,已經初具雛形的巨型浮橋後,便已經意識到情況對江南非常不利了。因此,二将一面派信使回金陵城請求多派援軍,一面列開陣式,準備與周軍決一死戰。
雖說兩萬江南軍尚不會被徐紹安、曾志林放在眼裏,可這會兒正傎架設浮橋的關鍵時刻,絕不允許有任何的幹擾與阻礙。所以兄弟二人略一商量,便決定兵分兩路,西路軍由曾志林率領阻擊江南軍,中路軍由徐紹安率領,護衛浮橋的架設——按理說對付兩萬江南軍根本用不上出動西路軍主力,可考慮到江南軍應該絕不止這一路,很可能會源源不斷而來,西路軍全員出動可以輪番上陣厮殺,既不會令阻擊部隊過于疲勞,也有利于練兵。
三萬對兩萬,原本就在裝備、訓練、素質等方面占優的周軍又擁有了數量優勢,這場生在采石矶東北二十裏江口村的戰鬥其結果沒有任何懸念。一個半時辰的戰鬥完全一邊倒,盡管江南軍主帥抱了必死之志,其麾下軍卒亦悍勇向前、前仆後繼,可在由周軍6上部隊各種火炮、輕重機槍及步槍組成的火網面前、在周軍水面火力猛烈的側擊之下,個人的勇武毫無作用,血肉之軀更是難抵鋼鐵。瘋狂沖擊的江南軍在周軍陣地前留下一片片的屍體,卻沒有一個人能夠突進到距戰壕五十步之内。當江南軍承受不住巨大的傷亡而出現混亂迹象後,西路軍所屬騎兵團又适時出擊中,給了這個已經有些搖搖欲墜的對手以緻命一擊,将其徹底殲滅。
此戰,江南軍遺屍十餘裏,除主帥馬步軍副都部署楊收、兵馬都監孫震等千餘人在突圍無望的情況下被俘,以及不足五百兵士僥幸逃入鄉野外,其餘近兩萬人馬盡皆戰死沙場。饒是曾志林這等見慣了戰陣的将軍,面對如此慘烈的情形亦是唏噓不已。既欽佩眼前這支江南軍所表現出來的難得一見的勇悍,亦感慨于生命的脆弱。
戰鬥結束之後不久,爲了表示對死者的尊重,同時也爲了避免造成瘟疫流行,曾志林下令對江南軍陣亡兵士的屍體進行必要的消毒後予以掩埋。結果,這場隻進行了一個半時辰的戰鬥,卻令負責戰場清理的衛生兵和後勤兵忙活了一整天也沒能完成所有屍體的消毒和掩埋。最後,曾志林不得不又調派一個團的“保安軍”從旁協助,這才趕在王崤峻及東路軍渡江之前将這項“艱巨”的任務完成。
建隆二年陰曆四月二十六,就在南征軍全軍會師的第二天,由鄭彥華、杜真所率兩萬江南水6大軍抵達采石矶以東北二十裏的江口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