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老管家充滿警惕的眼神,白衣女子就當沒看見。她一面派手下護衛去通知後面的同伴盡快趕上來,一面來到劉萍蘭身邊,與這位剛剛認識的姑娘主動攀談起來。或許是因爲大家都是年輕女子好溝通、或許是經曆了剛剛那場風波而使得雙方心有戚戚焉、又或許是雙方主觀上都希望與對方親近,所以當白衣女子那些落在後面的同伴趕上來時,兩個人不但成了朋友,而且彼此已經開始姐妹相稱了。
随着劉萍蘭與白衣女子相處得越來越融洽,對方帶來的那二十來個護衛除了分散在四周警戒那些逃散的強人殺“回馬槍”外,并沒有任何企圖對自家不利的舉動,老管家原本一直提着的心也漸漸放下。待到親眼看見一支人數衆多的隊伍随白衣女子派出去的護衛沿着官道匆匆趕過來,老管家心中最後一點顧慮也就此煙消雲散了。十餘輛明顯重載的馬車,數十名車夫、夥計、護衛組成的車隊,無不證明這夥人确如那白衣女子方才與自家主人攀談時所說,乃是一支從南漢興王府往朗州販運貨物的商隊。至于爲何沒有從衡州登船,沿湘水直入洞庭湖,白衣女子——按其自我介紹應該稱呼其柳萱或者是石柳氏——則表示,由于前段時間荊湖戰亂,不少原武平軍的散兵遊勇逃到了湘水中上遊落草爲寇,靠着打劫水6兩路的商旅行人過活。自己手下的護衛雖然精悍,可大多數都隻擅長于6上争鬥,對水中的勾當幾乎是一竅不通。如此一來,自己也隻好舍易求難,翻山越嶺的走旱路,而放棄方便快捷的水路。
柳萱的解釋合情合理,知道兵災過後必有匪亂這一因果關系的老管家對此也表示認可,并由此放下所有的警惕之心,開始與對方車隊的管事、護衛的頭領談天說地拉關系,以便在這一路上能夠更多的得到對方的照應與幫助。
盡管因爲攔路強人的出現耽擱了一些時間,可在衆人加緊趕路之下,劉萍蘭和柳萱一行人還是在天黑前趕到了那座計劃中落腳的小村莊,踏踏實實的過了一夜。三天後,衆人終于抵達了長沙城。
進得城來,劉萍蘭和柳萱在約定好第二日碰面的地點後,便分頭行動。劉萍蘭帶着自己的家丁仆役往客棧投宿,而柳萱則帶着手下的護衛、夥計去尋比自己早幾日出,前來長沙府與本地商賈洽談生意的兄長柳茂,以及自己的夫君石仁。
在找好落腳點之後,劉萍蘭顧不上一路鞍馬勞頓,當即拿出紙筆,給在朗州的那位遠房叔父寫了一封信,在向對方介紹自己近來不幸遭遇的同時,也說明了自己正前往投奔的實情,并順帶着提到了将與自己同行的柳萱。
如果說,在途中遇劫之前劉萍蘭投奔自己這位遠房叔父還隻是抱着試試看的心思,對方是不是還在朗州、是不是還擔任推官一職并不是十分的在意的話。那麽,随着與柳萱的偶遇,以及主動向對方提及自家叔父在朗州爲官後,爲了不在這位新朋友面前失言,劉萍蘭還是非常希望自家叔父依然在朗州爲官。所以,信寫好後,劉萍蘭便找來一名心腹家丁,命其休息一夜,第二天一早便啓程趕往朗州,尋訪自家叔父,并将自己的這封書信交于對方——當然前提是對方依然在朗州。同時劉萍蘭也再三囑咐,若是尋訪不到自家叔父,則回返,以便自己有時間向柳萱說明情況,免得到了朗州找不到自家叔父,讓柳萱誤會自己是在編故事騙人。
劉萍蘭這邊在想法與自家那位遠房叔父取得聯系,柳萱那邊則正與自己的哥哥在密室中小聲争執。而争執的原因卻是應不應該與剛剛認識的劉萍蘭一行人結伴而行,一起前往朗州城。
聽說自家妹子在來長沙城的路上先是多管閑事的打跑了一群劫道的強人,後又與被救的一隊旅者同行,如今更是打算與對方一起去朗州,柳萱的兄長柳茂不禁有些惱怒,斥責道:“咱們兄妹還有手下這幾十近百号人去朗州城既不是做生意,更不是去遊玩,而是有非常艱巨而重要的事情要辦。你在路上顯露武力,趕跑攔路搶劫的強盜已然違背了低調而行、不惹事生非的原則。如今卻又變本加厲,不但與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相談甚歡,甚至還要與她同行,一起前往朗州。你可知這其中的風險有多大。萬一對方是‘暗羽堂’的探子,你我還有跟着咱們出生入死、輾轉數千裏的手下,便是一個自投羅網,被人家斬盡殺絕的下場。”
眼見兄長怒氣沖天,柳萱卻并不急于辯白,而是給兄長倒了一杯茶,待到對方火氣消減了些、心氣平和了些之後,這才解釋道:“哥哥息怒,且聽小妹與你您分說。不錯,貿然與素不相識的人結伴而行确實存在一些風險。可相對于這樣做可能給咱們帶來的好處,小妹以爲冒一些風險還是值得的。
一來,那劉萍蘭的叔父乃是原武平軍推官劉飛。如果小妹沒有記錯的話,在咱們之前派到朗州打探消息的手下帶回來的消息中,有不少都是關于這個劉飛的。據說,此人在武平軍爲官多年,人脈甚厚。更爲重要的是,這個劉飛在荊湖之戰時不但保住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而且由于率領城中百姓士紳撲救大火有功,還得到了柴周‘荊湖征讨軍’主帥王崤峻,以及‘荊湖征讨軍’副将、新任湖南道安撫制置使錢遠山的賞識,從一個小小的推官一躍成爲朗州知州這一北平軍入主開封後才出現的新官階,主掌朗州一應民事。若是咱們能夠通過劉萍蘭與這位劉知州搭上關系,對于咱們今後在荊湖之地行事非常有利。可笑的是,由于一年多未曾與對方聯絡,劉萍蘭并不知曉他的這位遠房叔父已經升官,在向小妹介紹時仍然說其是武平軍推官。若不是小妹當時想起有關劉飛的資料,險些将這條大魚放掉。
二來,周軍雖已攻取荊湖之地,可這幾個月以來,其注意力都集中在恢複戰亂造成的損失,以及大造艦船,爲日後攻伐蜀地和江南做準備,對咱們兄妹的關注度并不高。不但沒有像中原地區那般,派出大量“暗羽堂”探子查訪、搜捕咱們兄妹,甚至連懸賞抓捕咱們兄妹的海捕文書都還沒有傳遞到荊湖之地來。可以說,除非是遇到認識咱們兄妹二人的對頭,不然的話,至少在一段時間内,咱們兄妹在荊湖之地還是非常安全的。
三來,經過這一路上的接觸,小妹可以斷定這劉萍蘭确實隻是一個出身官宦之家的普通姑娘,而絕非‘暗羽堂’派來的探子。若她真是‘暗羽堂’的探子,隻怕小妹前腳走進兄長您的藏身之處,‘暗羽堂’的探子和城内的守軍後腳就會将這座宅院團團包圍,将咱們兄妹二人一舉成擒了,又怎麽會允許咱們兄妹二人在這裏密聊私語這麽長時間。
再者說,咱們兄妹之所以冒險離開安全得多的江南,不遠千裏西進荊湖,不就是不想再像以前那樣被人追得四處躲藏、不想再像以前那樣整天戰戰兢兢的過日子、不想當一輩子的縮頭烏龜,而是想要揚眉吐氣、挺直腰杆做人,就算所謀不能成功,也要轟轟烈烈的幹一場,讓咱們的對頭知道‘飛燕堂’依然存在、張飛、張燕兄妹永不言敗,這才帶着全部手下來到荊湖之地,準備做一番大事業,給志得意滿、驕傲自大、不可一世的北平軍、給‘清園’兄弟一點顔色看看。消弱北平軍的力量,延緩其攻伐蜀地和江南的時間,爲咱們兄妹重整旗鼓、重振‘飛燕堂’雄風争取時間嗎?既然如此,又何必糾結于結識劉萍蘭這點微不足道的小風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