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傳令兵爬下臨時望樓去傳達自己的命令,楊克複一邊借着夕陽最後一點餘輝繼續用望遠鏡觀察契丹殘軍動靜,一邊頭也不回的問站在自己身後的師屬騎兵團參謀長韓宇軒道:“南北兩路探馬可有回報?北邊尾随追擊契丹殘軍的那兩個營距離咱們這邊還有多遠?南邊是否已經與右路軍前軍取得聯系?”
韓宇軒聞言連忙用最快的速度在腦海裏整理了一下剛剛收到的各種消息,答道:“北邊那兩個營在擊潰了兩千契丹殘軍的阻擊後一路快馬加鞭,估計再有半個時辰、最多一個時辰,也就是戌時初便能與主力彙合。前往遼陽城方向與右路軍前鋒部隊聯絡的探馬偵騎是巳時才出發的,就算不顧馬力一路狂奔,一百多裏路也要一個多時辰才能跑到。而中路軍前軍接到消息後,勢必還要花一定的時間調派兵馬、準備物資。再加上他們肯定不會像咱們的探馬偵騎那樣冒着把戰馬跑死的風險行軍,所以即便一切順利,最快恐怕也要到戌時末亥時初才能抵達。當然,這是以中路軍前軍已經抵達遼陽城下爲前提的。若是其進軍速度較慢,咱們的探馬偵騎沒能在遼陽城外遇到他們,那隻怕......”
盡管韓宇軒并沒有把話說完,可他的意思楊克複卻非常明白。如果自己的探馬偵騎沒能在遼陽城外找到中路軍前軍,那麽己方兵力不足的劣勢便無法在短時間内得到彌補——就算加上北邊趕來的那兩個營,己方兵力也無法全面封鎖住總長超過三十裏的河岸。那樣的話,一旦出現什麽疏漏,被阻止在河對岸的契丹殘軍很可能會利用夜暗的掩護找到适合涉水過河的地點,或者打造出足夠數量的木筏,從而逃出生天。到那時,無論契丹殘軍是潰散而去,還是跑進遼陽城,自己都将失去擒獲或者斬殺契丹朝廷殘餘力量的機會——對方逃進深山老林,靠自己手裏這點兵力根本不可能找得出來;對方跑進遼陽城,自己就算追過去,想憑借麾下這五個營騎兵攻下如此堅城亦無可能。到頭來,還是要靠人家右路軍前軍幫忙解決問題。雖說前軍都指揮使鄒振遠鄒兄不會把所有功勞都占了去,可無論是按人數還是按火力算,攻城主力怎麽說都會是人家右路軍前軍的,論功行賞也是人家右路軍前軍排在前面“吃肉”,自己最多也就是“喝點湯”。而且這還是右路軍主力未到的情況下,若是右路軍主力及時殺到,隻怕自己都沒有機會參與攻城。到時候,最多也就是在一旁站腳助威,連點湯都喝不上了。而在面前這塊叫做十裏河的小平原圍殲契丹殘軍雖然也需要右路軍前軍的支援,可自己畢竟是主場作戰,前來支援的右路軍兵馬算是客軍,指揮權還是在自己手裏,報功表上自己還是會排在第一位。
楊克複如此看重軍功,并不代表他是個貪功或者愛慕虛榮之人。他之所以會如此在意這次圍殲契丹殘軍的功勞,一方面是受所謂“姻親系”的出身所累,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證明自己的實力,免得旁人總認爲他是靠着義妹的裙帶關系當上的這個副師長的,同時也是不想給義妹特别是義妹夫張維信丢臉;另一方面,卻也是出于他自己對時局的判斷,希望在宋王坐上那把龍椅之前多立些功勳,到時候論功行賞,自己不至于在一衆所謂“姻親系”中落于人後——雖然“清園”兄弟并沒有在公開場合表露過這個意思,可宋王跨過那最後一步、登上九五之尊卻是北平軍一系官員将領早就認準了的事情。而且,作爲張維信的義兄,楊克複也很清楚自己這個妹夫及其他“清園”兄弟裏的宋王嫡系一直在暗中運作此事,留給自己建立功勳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所以,韓宇軒那邊話音未落,楊克複已經下達了新的命令:“那就再派幾隊斥侯偵騎南下遼陽城方向,若是遇到了右路軍的支援兵馬,便催請其加快行軍速度。若是沒有遇到,便分散搜尋,務必要找到右路軍,并讓他們知道咱們這邊的情況,以便其能及時進行應對。這樣一來,就算耶律賢以及那些個契丹文臣武将僥幸逃出了咱們的包圍,也逃不脫右路軍的追捕。另外,命令炮兵對正在安營紮寨的契丹殘軍進行兩到三個時辰的騷擾射擊,絕不能讓他們舒舒服服的休整恢複,更不能讓他們踏踏實實的伐樹造木筏。”
“是,末将這就去安排。”韓宇軒敬禮領命,轉身便準備下臨時望樓去安排。
這時,楊克複卻又想起了一件事,連忙叫住他,問道:“那幾名負責潛伏在北邊木橋附近,冒險引爆炸藥炸橋的工兵可曾安全脫身?”
“副師長放心,那幾名工兵當時隐蔽的很好,又是等所有契丹殘兵過了橋才引爆的炸藥,等到敵軍發現他們的身影時,他們早就撤到了安全距離,最終全須全尾、毫發無傷的回來了。”韓宇軒自信的答道。
“都回來了就好。”楊克複滿意的點點頭,“你去把他們的姓名和職銜都記下來,待戰事結束後,本副師長要專門爲他們請功。”
“是。”韓宇軒再次敬禮領命,并在确認副師長再無其他吩咐後,這才爬下臨時望樓去傳令。
接到騷擾敵軍的命令,負責指揮整個追擊集群炮兵的第四合成步兵師師屬騎兵團炮兵營副營長張豹不敢怠慢,連忙将手下來自騎兵團炮兵營的六門100mm迫擊炮和來自兩個騎兵營的六門82mm迫擊炮以及十八門60mm迫擊炮分成六個小的炮兵群,輪流對被認爲駐紮契丹殘軍最多的幾片樹林進行騷擾性射擊。
雖然這種騷擾性射擊的射擊密度很小,一柱香工夫頂多會打上七八炮。可考慮到這樣的騷擾射擊要進行兩三個時辰,算下來也得打上一百多發到兩百發炮彈,對于追求速度并未攜帶大量炮彈的追擊集群來說不是個小數目。再加上騷擾性射擊的目的在于騷擾敵人而并不過分追求殺傷效果,所以在選擇彈種時,張豹命令多用燃燒彈而少用爆破彈,以免敵軍重新發起進攻時爆破彈不足。畢竟,燃燒彈本身的作用就是攻擊敵軍營壘,如今契丹殘軍于樹林之中紮營,用燃燒彈進行騷擾射擊正好物盡其用。而且,自打燃燒彈裝備“飛龍軍”以來,還一直沒有在戰鬥中使用過,自己以往也隻是在演習時打過幾發,其對付敵軍營壘時的真正威力自己乃至整個“飛龍軍”的兵将以前都沒有見識過,今天有這麽個好機會,對作爲職業炮兵的張豹來說,不拿出來試一試就太可惜了。
盡管張豹隻是出于節約爆破彈、物盡共用以及觀察實戰使用情況的考慮,決定以燃燒彈爲主進行騷擾射擊。可其實際效果卻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料。一方面,近幾日一直高溫無雨,除了靠近河岸的地方,其餘地方的樹木、雜草實際上都處于一種幹燥、易燃的狀态。另一方面,就在騷擾性射擊開始之後不久,當地便刮起了五、六級的東南風,并且持續了大半夜。于是,随着第一波次騷擾射擊發射的幾發燃燒彈落地爆炸,周邊的樹木和雜草便迅速被點燃,緊接着便火借風勢,越燒越大,轉眼間已然連成了片。
眼見不過三、四發燃燒彈便引起了熊熊火勢,張豹馬上意識到在當前這種氣候和地形條件下使用燃燒彈的妙處。于是,他一面命令改騷擾性射擊爲實質性炮擊,一面親自跑去向還在望樓上觀察的副師長楊克複報告自己的新戰術。
望樓上的楊克複觀察到的情況比之地面上的張豹更清晰、更全面,自然也捕捉到了其中的戰機。是以,對于後者改變戰術、實施火攻的請求當即予以批準——由于十裏河四面環水,周軍并不用擔心火燒到自己頭上。
于是乎,在短短半柱香不到的時間裏,六個小型炮兵群中配備了燃燒彈彈種的100mm和82mm迫擊炮,便将所攜帶的全部近百發燃燒彈全部傾瀉到了契丹殘兵頭上。不但那些幾片被認定隐藏敵軍最多的樹林受到了重點“照顧”,就連面積較小,基本上藏不了多少人的小片樹木也不能幸免。
火借風勢、風助火威,多日無雨的幹燥林地,再加上“飛龍軍”的燃燒彈以黃磷爲主要燃燒劑,沾哪兒哪兒着,且常規撲救方式根本滅不掉。所以,起火點很快就由點變線、由線變面,最終連接成片,十裏河方圓數裏的樹林、草地,以及藏身其中的契丹殘軍營地幾乎都被點燃了。風聲、火聲、以及身上沾染到黃磷,無論如何拍打、如何澆水都撲不滅,隻能眼睜睜看着火焰将自己的皮肉一層層燒掉,直到露出骨頭的契丹兵士那絕望的呼喝聲、懇求同伴一刀結果了自己的哀嚎聲不絕于耳。
如此慘烈的場面不但令隔河觀戰的周軍士兵看得目瞪口呆,就連提議用燃燒彈進行騷擾性射擊的張豹以及批準其提議的楊克複都滿臉的震驚與愕然,他們實在沒有料到幾十發小小的燃燒彈居然會造成這般嚴重的傷害。盡管周軍兵将無不希望将面前這支契丹殘軍殲滅于此地,成就自己的功勳。可用如此嚴酷手段令敵軍在極端痛苦中死去,卻是包括楊克複、張豹等各級指揮員在内絕大多數周軍兵将所不願意看到,也不願意采取的。是以,當火勢迅速蔓延開來,數以百計的“火人”哀嚎着、嘶喊着四處狂奔,最終不是被友軍射死,就是投河自盡,乃至被活活燒死後,就連神經最爲粗大、見慣了血腥與生死的楊克複都有些看不下去,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望遠鏡,轉身離開臨時望樓,回自己的中軍帳裏休息,以求眼不見爲淨。
至于提議并親自實施此番燃燒彈攻擊的炮兵營副營長張豹在有些後悔自己出了個“馊主意”,并暗暗發誓今後除非上峰命令,否則再不主動使用燃燒彈的同時,開始以實際行動彌補自己的過失——他命令手下各炮兵小組改用爆破彈,對幾處契丹兵相對密集、火勢相對兇猛的區域進行了三輪覆蓋性射擊。一來,利用炮彈爆炸的沖擊波削弱火勢;二來,卻也是希望借此使那些身上着火的契丹兵将能死得痛快些,免受烈火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