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鄒振遠與韓鐵心當初秘會時所料,盡管吳德明嚴密封鎖了鶴野城、非韓鐵心嫡系人馬也被看管了起來,但随着周軍撤圍北上,有關鶴野城内所發生的一切的消息還是如長了翅膀一般飛向遼陽城,并在陰曆六月初一傳到了韓德樞的耳朵裏。
如此令人沮喪的消息自然令韓德樞怒不可遏、羞惱異常。他既怒韓守信無能,更惱韓守忠的不忠。于是,在惱怒之餘,這位一直以來以親民、愛民,善待屬下爲人所稱道的韓左相再也顧不上維護自己的正面形象,下令将韓守忠、韓守信以及韓守忠那些個親信手下的家眷全部捉拿起來,滿門抄斬,以儆效尤。隻是,令韓德樞感到失望和意外的是,除了韓守信之外,其他人的宅院均已是空空如也,那些個叛徒的家眷全都去向不明。而且,據周邊鄰居反應,這些人都是在兩天前突然消失的,之前一點征兆都沒有。這一情況更令韓德樞在失望與意外之餘心驚不已。
在韓德樞看來,韓守忠等叛逆的家眷兩天前才突然消失,說明他們此前并不知曉韓守忠反叛,或者說韓守忠在離開遼陽城之前尚未決定反叛,直到他确認周軍前軍主将确爲他的結義兄弟鄒振遠後才決心背主,并設法通知自己和親信的家眷畏罪潛逃的,且其中很可能得到了周軍的幫助,而這才是最可怕的。因爲這說明遼陽城内有周軍的細作,而且從其能夠将韓守忠及其親信總計四、五十名家眷悄然無聲的轉移至隐秘之地的能力來看,其在遼陽城内經營的時間絕非一天兩天、一月兩月,甚至不止一年兩年。一想到有這樣一個規模龐大、實力雄厚、行蹤詭秘的細作就潛藏在遼陽城内,又怎麽能不令韓德樞心驚肉跳、遍體生寒。是以,在得到鶴野城消息的第一時間,韓德樞便趕到東京留守府去和東京留守耶律和裏商議對策。
進了留守府,見到耶律和裏後,韓德樞剛要将有關鶴野城的消息以及遼陽城内隐藏有周軍細作的事情詳細講出,對方便擺手止住了他的話頭,面色憂慮的告訴了他一個好壞參半的消息——天子及朝廷群臣已經被遼陽城派出的偵騎找到,但周軍也已經發現了聖駕所在,并一路窮追不舍,如今天子和群臣正且戰且退,往遼陽城而來。
令人震驚的消息一個接着一個,令韓德樞有些應接不暇的感覺。不過,畢竟是爲官多年、心機深沉之人,經過最初的愕然之後,韓德樞還是很快恢複過來,開始向耶律和裏了解天子聖駕被找到的經過。
說起來,耶律璟被周軍發現既有其偶然性,也有其必然性。原本,以金蟬脫殼之計潛出黃龍城後,耶律璟、契丹朝臣以及數萬天子親軍便避開大道及人煙稠密之處,曉宿夜行,以每晝夜走三十至四十裏的速度,雖然不算迅速卻相對安全的退往遼陽城。
可正所謂“天有不測風雲”,自陰曆五月初下過一場不大的陣雨後,塞外便連續高溫、滴雨不見了。經過半個多月的陽光炙烤、高溫蒸發,整個東京道林木草地均是幹燥異常,處于一點既燃的狀态。爲此,負責行軍指揮的耶律屋質接連下令,要求所有官員及護駕兵馬務必注意用火安全,切不可有絲毫放松,以免因爲疏忽大意造成火災。不然的話,不但衆人的身家性命會受到威脅,而且還可能會引起周邊城鎮或者村寨的注意,以至暴露了大軍的行蹤——雖然契丹君臣自認爲自己的“金蟬脫殼”之計用的漂亮,卻也不敢托大到半個月過去了,周軍還沒有發現上當受騙,還沒有派出兵馬四處搜尋己方下落的地步。所以,此時保證大軍行動的隐秘性至關重要。
隻是,人算不如天算,耶律屋質嚴令各部注意防火,卻忘記了在自己的隊伍中除了知曉大遼朝廷已經岌岌可危的大臣、訓練有素的兵将之外,還有數百戶因爲無意中發現聖駕所在而被扣押于軍中裹挾南下的普通百姓。這些人原本就對被迫離開自己的家園心有不滿,再加上一路夜行曉宿、連日奔波,更令他們怨氣沖天。若不是畏懼護駕親軍手中的刀劍,他們可能早就奮起反抗了。隻是,人的忍耐都是有限的。當怨氣積累到一定程度,其暴發便僅僅是時間問題了。
應曆二十年(建隆七年)陰曆五月二十的傍晚,一個被軍隊裹挾而下的渤海人家庭因爲沒有遵守用火令,在規定的地域之外生火做飯而受到了巡邏兵士的斥責和懲處。不但燒飯的鐵鍋被砸碎、剛燒好的飯食被皮靴踩得稀爛,而且家裏的男主人還被領頭的契丹軍官下令毒打了一頓,以至遍體鱗傷、氣息奄奄,半夜裏便一命嗚呼了。
家裏的頂梁柱被活活打死,其他家庭成員在悲痛之餘更是憤怒異常。盡管當時畏于兵士的刀劍而不敢立即發作,但并不代表他們會永遠隐忍。正所謂“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這家男主人的兩個兒子雖然還未成年,常年的遊獵生活卻賦予了他們堅毅的性格和狠絕的作風。他們很清楚若是當面與對方起沖突,自己遠不是那些身強體壯、訓練有素,且手執利刃的皮室宮帳軍的對手,唯有背地裏下手,且直擊對方的薄弱環節才可能有一線成功的希望。而在經過一番觀察和策劃後,兩兄弟最終決定采用火攻。于是,在暗中準備了五日後,在陰曆五月二十五這天的午後,兄弟兩人趁着宿營地所有人都睡得正香,連那些負責營地内部巡邏警戒的契丹士兵都因爲烈日當頭、天氣炎熱而昏昏欲睡,一個個抱着兵器躲到樹蔭下打盹的機會,先将自己這幾日費盡心思收集來的菜油撒在那隊打砸自己家當、打死自己父親的契丹兵士所睡帳篷四周,而後便選擇了一處上風口點燃了火頭。
經過長時間幹旱無雨和高溫炙烤,這片被當作宿營地的樹林已經非常幹燥,所以一經點燃,放火點附近的樹木開始猛烈燃燒,大火亦随之熊熊而起。而好巧不巧的是,這邊火頭剛剛點着,那邊便開始起風。火借風勢,在一陣強勁東北風的吹動下,這場大火迅速擴散開去,片刻工夫便已成燎原之勢。不但将那對渤海人兄弟仇人所在的那片樹林全部引燃,而且周圍的樹木、草地也一并吞噬,這其中也包括那對渤海人兄弟自己的親人所住帳篷。是以,仇人被困火海,發出悲慘叫聲、大仇得報的快感并沒有持續多久,兄弟二人便已是欲哭無淚,發了瘋一般跑向自家的帳篷,希望能将自己的家人救出火海。然而,在轉瞬間便已席卷數十畝樹林的熊熊烈火面前,個人的力量是那樣的渺小、那樣的微不足道。盡管兄弟二人脫下自己的衣服奮力撲打火頭,可他們不但沒能靠近自家帳篷一步,反而很快便陷入了烈焰的包圍之中,猶如火場中的其他人一樣,再無脫身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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