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剛剛被吵醒還睡眼惺松、迷迷糊糊的韓匡嗣聞言立時睡意全無,他一把抓住中軍官的衣襟,瞪大着眼睛斥問道:“胡說,周國的長甯守軍不過五千,且已經被我大軍擊潰,如何将我軍方圓數裏的連營團團包圍?你若敢謊報軍情,本留守定斬不饒!”
“卑職所講句句是實,絕無半點虛言。”中軍官連忙解釋道,“包圍我軍大營的不是長甯的那幾千周國守軍,而是周軍主力,其兵力隻怕不下十萬。”
“周軍主力?周軍主力不是多日前便已東進長春州了嗎?怎麽可能出現在長甯?”韓匡嗣一邊有些難以置信的問道,一邊松開了抓着中軍官衣襟的手。 盡管對于韓匡嗣的疑問中軍官回答不上來,可聽着帳外那一聲緊似一聲的爆炸聲,以及越來越嘈雜的人喊馬嘶聲,已經從最初的慌亂中恢複過來的中軍官卻知道現在既不是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更不是追究情報來源的當口。于是,他此時也顧不得上下尊卑,連忙大聲說道:“留守大人,如今軍情緊急,還請大人速速下令應對。至于有關周軍的消息不準确之事,日後再追究也不遲啊!”
中軍官的話令韓匡嗣清醒過來,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并迅速恢複了鎮定。他一面讓聞迅而入的親兵幫其穿戴衣甲,一面吩咐道:“速速傳令各軍約束兵士、緊守營寨,以防周軍沖寨。傳令城中将領速到西門聚齊,與本留守一同登城觀察敵情,以定禦敵之策。”
中軍官答應着前去傳令,而韓匡嗣亦在穿戴好衣甲後率自己的親兵衛隊出了作爲其臨時指揮部的永州府衙,往西城門而去。
不知是不願意誤傷城内百姓還是不願意毀壞城内建築,周軍對遼軍的炮火轟擊雖然越來越猛烈,卻沒有一發炮彈落入長甯城内。是以,無論是韓匡嗣還是其他住在城内的契丹高級将領都毫發無傷的抵達了西城門,并順利登上城牆向外觀察情況。
正所謂“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舉目四望之下,包括韓匡嗣在内,所有登上城牆的契丹兵将均是大吃一驚,倒吸一口涼氣。隻見遼軍大營的周圍,密密麻麻均是周軍旗号,看其規模隻怕不止中軍官所估計的十萬大軍。更令韓匡嗣及在場遼将驚駭的是,在周軍炮火的猛烈轟擊之下,駐紮于城西的左軍大營已然變成一片火海,遍地是人馬的殘骸和支離破碎的帳篷、車輛以及各種軍辎物品,到處是受驚亂闖的戰馬和受傷倒地、**不止的軍兵官佐。
而與城西左軍大營有如人間煉獄一般情形不同的是,北、東、南三個方向的遼軍大營雖在炮擊之初也遭到了猛烈轟擊而損失不小,且現在依然會時不時傳來幾聲劇烈的爆炸聲、騰起幾股濃重的黑煙,但與城西左軍大營的慘狀相比卻是相去甚遠,完全不能相提并論。盡管轟擊之初營中兵士也有些混亂,且現在依然膽戰心驚、惶恐不已,但在各營将領的約束彈壓之下已經基本恢複了秩序,正逐漸各就各位,爲據寨禦敵或主動出擊做着準備。換句話說,周軍此番炮火轟擊是以城西左軍大營爲重點首要目标。至于其目的,一方面自然是要消滅遼軍的有生力量,另一方面隻怕也是爲了展示力量、炫耀武力,以便震懾住遼軍兵将。這樣,無論接下來是硬碰硬的死戰,還是勸降都會事半功倍——以周軍此前在高州、松山州和永州的表現來看,隻怕要以後一種目的爲主。
盡管不認爲以己方的實力能夠擊退周軍,可叫韓匡嗣及一衆契丹将領連敵軍的面都沒見到便繳械投降卻也是不可能的。一方面,那些對周軍特别是“飛龍軍”戰力了解有限的契丹将領幻想着能依靠己方的騎射工夫、依靠自己機動力方面的“優勢”沖破周軍的包圍,殺出一條血路來。另一方面,在他們看來,即便不能沖出重圍,一支奮力拼殺、力竭而被擒的軍隊也遠比一支不戰而降的軍隊來得有尊嚴、來得有骨氣,亦更能得到敵軍的尊重。是以,在觀察了片刻,自認爲找到周軍薄弱處的韓匡嗣下令駐紮于城東的右軍主動出擊,以其所部一萬騎兵分前後兩隊沖陣,力求擊穿周軍包圍,爲全軍脫困殺出一條血路來。
兵法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而像韓匡嗣及其手下這般未與周軍特别是“飛龍軍”直接交過手,且隻能通過有限的傳言來了解“飛龍軍”情況的契丹将領,自然是與這句至理名言扯不上邊。如此,他們也就不可能知道那處在他們看來相對其他方向薄弱不少的周軍防禦陣型,雖然兵将數量較之其他方向爲少,卻恰恰是以“飛龍軍”爲主,乃是周軍包圍圈中火力最爲猛烈、最爲強勁的所在。而北、南兩側周軍雖然看上去人數衆多、陣型綿密,卻是以“保安軍”爲主,反而是周軍力量最爲薄弱的地方。
俗話說“一将無能、累死三軍”,韓匡嗣雖然算不得是草包将軍,但他這一主動出擊的命令對于城東右軍大營負責沖陣的第一梯隊五千兵馬來說卻無異于直接去送死的“催命符”。這五千兵馬在沖出己方式營後,先是受到了及時調整射擊方向的周軍炮火的密集攔截射擊,而好不容易沖出死亡封鎖線的契丹騎兵又在距離周軍陣型兩百步遠的地方遇到了兩條相距兩丈左右的壕溝的阻礙,不得不放緩馬速來進行跨越。待到他們驅馬費力的從第二道雖不算深卻很寬的壕溝底部爬上來,不等其将速度提起來,便遭到對面“飛龍軍”步槍、機槍、小口徑迫擊炮發射的綿密彈雨的猛烈射擊,如同割麥子般被成片成片的掃倒。最終,第一梯隊五千契丹騎兵能夠逃回己方大營的不過四、五百人——幸而右軍主将腦子靈活,見勢不妙立即下令第二梯隊放棄出擊,回營固守,不然他這名萬夫長隻怕就要變成千夫長了。
這邊韓匡嗣及其手下一衆将領尚未從右軍慘敗中回過神來,那邊在對遼軍大營、特别是城西左軍大營進行了約小半個時辰的猛烈轟擊,幾乎完全摧毀城西左軍大營,并輕松擊退遼軍城東右軍大營裏五千騎兵的沖擊後,周軍停止了轟擊,并派出使者來向遼軍勸降。
事實證明周軍的“殺雞儆猴”之策非常有用。盡管對出師第一戰便遭敵算計且傷亡慘重頗爲不忿,但正所謂“形勢比人強”,面對無論人數上還是軍器上皆占據優勢乃至是絕對優勢的周軍,看着城下餘煙未盡的左軍大營、望着遠處屍橫遍野的右軍精騎,韓匡嗣及其手下将領就算心中再不甘、再不願意,可爲了手下殘存的那三萬多将士的身家性命着想,明白自己根本沒有哪怕一丁點勝算的他們也隻能低頭認輸,接受周軍無條件投降的要求,放下手中武器去做階下囚。
眼見周軍勸降使者将自己親筆所寫的降書收入懷中,趾高氣揚的準備轉身離開,依然牽挂着一夜未歸的蕭達祥及其手下五千兵馬生死的韓匡嗣連忙上前施禮,攔住對方,小心的試探着問了一句:“昨夜我前軍先鋒官蕭達祥率軍追擊守城周軍徹夜未歸,想必是遭到了貴軍埋伏。貴使可知蕭将軍是生是死,其麾下五千兵馬又有幾人得活?”
那周軍勸降使者聞言不由一笑,得意的說道:“原本此事不該由我告之韓留守,而應當由我家大帥向你解說。不過,既然韓留守以禮相問,本使告訴你也無妨。
蕭将軍及其麾下五千兵馬不但安然無恙,而且因爲此前主動投效我大周,且先是以假消息成功說服韓留守你棄上京赴長春州救駕,後又順利引誘契丹五萬大軍以永州爲第一攻擊目标,使我軍得以将爾等團團包圍于長甯城下,爲我大周此次北伐立下大功,如今蕭将軍已經成爲我家楊主帥、曾副帥的坐上客,正在我北伐大軍中軍帳中與我家主帥、副帥及諸位将軍一起,等着本使帶好消息回去呢。”
說完,周軍勸降使者便轉身而去,隻留下一衆或驚愕、或呆愣、或忿怒、或沮喪、或無奈的契丹将領,以及直到此時才如夢方醒的韓匡嗣在那裏面面相觑,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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