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繼先見狀連忙也端起自己的酒杯,先回敬吳鵬,又向王峰緻敬,而後才一飲而盡。
吃完飯,天色已經過了午時,蕭繼先不敢再有所耽擱,向王峰及吳鵬二人告了聲罪,這才拿着王峰交給他的、由此次北伐左路軍都指揮使楊新所寫的勸降信以及蕭布達的信物和寫給兒子蕭達祥的家書離開中軍帳,趕往長甯城内。
透過中軍大帳撩起的帳簾,望着蕭繼先漸漸遠去的背影,再看看他那張桌子上幾乎沒怎麽動過的酒菜,王峰與吳鵬互相對視一眼,不由得同時微微搖了搖頭。 “我記得以前聽七哥說過,在前世的曆史上,這蕭繼先也是爲人們所稱道的青年才俊,在宋遼之間的戰争中也曾沖鋒陷陣、南征北戰,立下過無數的功勳,算得上是當時遼國響當當的人物。不曾想,在這個時代卻落得如此下場。”吳鵬一邊接過親衛奉上的茶水喝了一口,一邊說道。
“這恐怕就是所謂的‘世事難料’、‘成王敗寇’吧。”王峰一邊同樣喝着茶水,一邊答道,“其實,這世上的事又有誰能說得清楚呢。想當初,咱們兄弟剛剛穿越至此的時候,一心想着的不也是如何活下去、如何吃飽穿暖嗎?又何曾想過會有如今這樣的權傾朝野、睥睨天下。”
“二十七哥說的在理。”吳鵬贊同道,“想當初蕭繼先、蕭思溫以及那些個被咱們俘虜的契丹文武官員哪個不是高高在上的權貴,對咱們這些個‘草民’、‘土财主’根本就不屑一顧。即便咱們後來有了契丹人給的官職,在他們眼裏也不過是芝麻綠豆大點兒的小官兒,從來不會被他們放在眼裏。哪曾想,不過短短十幾年的時間,咱們這些個曾經的‘草民’、‘土财主’、‘芝麻綠豆官’已然封王的封王、拜相的拜相、牧守一方的牧守一方、征伐天下的征伐天下,而那些個原本在咱們頭上作威作福的‘大人’們,卻成了咱們的階下囚,一切都要看咱們的臉色行事。不但不敢對咱們有任何的不恭和違拗,在咱們面前甚至連大氣兒都不敢喘。‘世事難料’、‘成王敗寇’,這兩句成語還真是至理名言呀!” 王峰聞言則是連連點頭,表示對此舉雙手贊成。
王峰和吳鵬在中軍帳内喝茶、感歎,而被他們當作談資的蕭繼先卻絲毫沒有失落、委屈、“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感覺。他現在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一定要把這件事辦妥,在王大将軍和吳大将軍面前好好表現一下,讓他們認識到自己的能力,發現自己的才幹,如此他們才有可能在楊大帥、曾大帥、宋布政使乃至宋王千歲那裏爲自己美言幾句,從而爲自己以及叔父脫離那座已經關了他們十一年的牢籠、重返人間争取到一線機會、一絲可能。
是以,出了中軍大帳後,蕭繼先沒有任何停留,帶着那兩個名爲随從,實際上卻是負責監視其一舉一動的“暗羽”密探一起離開周軍前鋒大營,策馬往長甯城西門奔了過去。
兩軍交戰,突然有人策馬向自己的城池奔來,盡管來者隻有三騎,可負責守衛長甯西城的那名契丹營指揮依然很是警惕,一面命手下弓弩手做好準備,以便随時可以開弓放箭,一面派人向剛剛離開西城不久,正在北城方向巡視的守将蕭達祥報告。
初聞有敵軍靠近城池,蕭達祥亦十分的緊張。待到搞清楚來的隻有三人三馬後,他才放下心來,并馬上就猜到對方此來的目的——勸降。
隻是,蕭達祥猜到了城外那三人前來的目的,卻萬萬沒有猜到肩負這一使命的人竟然會是自己的一位老熟人。因此,當城下的蕭繼先報上自己的名号時,蕭達祥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對方不過是個想利用自己當初與蕭繼先相識這一點來赢得自己的好感、取得自己的信任,以使接下來的勸降工作好做一些的冒牌貨——在蕭達祥看來,蕭繼先失陷于幽雲之戰已經十一年之久,怎麽可能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個地方。可随着城下的蕭繼先所講的兩人的陳年往事越來越多、越來越詳細,在城上越聽越心驚的蕭達祥也漸漸變得将信将疑,不由得手扒城牆垛口仔細觀看城下那名自稱蕭繼先的周軍信使,而對方也非常配合的向前提了提馬并提起頭,以便讓他可以看得更清楚些。
盡管已經十一年未見、盡管對方已經由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變成了成熟穩重的青年,可一個人的五官眉眼、身形體态卻是不會有太大變化的。是以,蕭達祥很快便從對方身上依稀看出了蕭繼先當年的影子。再加上對方随後通過竹筐遞上來的如假包換的蕭布達信物,以及其親筆書信上那一行行雖許久不見卻依然熟悉的筆迹和屬于其家族内部才知道的花押暗記,終于使蕭達祥相信來人真的是十一年前陷于敵陣而一直生死未蔔的蕭繼先。而更令他高興的是,自己十一年來音信全無的父親居然還活着,而且從信中所寫來看,其身體似乎還很是康健。
确認了對方的身份,蕭達祥也顧不得考慮其在陷于敵陣十一年後爲何會于遼周大戰之際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問題,連忙命手下垂下三隻大筐,将蕭繼先及其随從吊上城頭。
長甯城内,蕭達祥府邸後宅一座私密的書房之中,蕭達祥雙眉緊鎖的仔細觀瞧着那封由大周北伐左路軍都指揮使楊新親筆所寫的勸降信,而在他的對面,蕭繼先則不緊不慢的喝着馬奶酒,等着對方的答複。
說起來,蕭達祥并非那種頑固不化、不識實務之人。他很清楚雙方實力上的差距,知道光憑自己手下這支連拉帶湊也不過不到四千人的守軍,在城外兩萬周軍前鋒面前絕無任何勝算,更不要說對方後面還有八萬大軍。所以,即便周軍此番不是派自己的老相識蕭繼先帶着自己父親的信物和書信前來勸降,而隻是用箭将勸降信射入城内,自己也會非常識實務的開城投降。可問題是,楊新的書信上并不僅僅是勸其投降,還要其在投降之後與周軍相配合,去執行其下一步作戰計劃,這就令蕭達祥有些爲難了。畢竟,力量相關懸殊的情況下,爲了城内百姓免受戰火荼毒、爲了麾下兵士不必去做無謂的犧牲而向周軍投降,雖不免也會落下個守土不力、貪生怕死的名聲,至少還算得上是爲形勢所迫、在力有不逮時保存實力的一種權宜之計。可若是按照楊新書信上面所講的計策行事,他蕭達祥就不僅僅是守土不力、貪生怕死之輩,而是徹徹底底的背主求榮、叛國投敵、不忠不義的無恥之徒了。
眼見蕭達祥在那裏猶豫不決,蕭繼先放下手中的馬奶酒,出言相勸道:“蕭兄,正所謂‘識實務者爲俊傑’。如今,大周可謂如日中天,周軍更是強大精悍、天下無敵。而我遼國自幽雲之戰以來便一撅不振,元氣一直未能恢複。此次遼、周之戰結果如何,不用小弟說,蕭兄也應該能夠猜到。面對如此形勢,蕭兄你不趕緊趁着還有機會去做選擇,順時應勢做那棄暗投明之舉,更待何時呀!”
蕭達祥聞言不由得擺了擺手,說道:“賢弟你誤會了。爲兄并非那種食古不化、不會變通、不識實務之人。遼、周大戰,遼必敗、周必勝的結果爲兄也非常清楚。實際上,就算賢弟你不來勸降,隻要周軍統帥答應爲兄不傷害城内的守軍和百姓,爲兄也一樣會開城投降。隻是,楊大帥在信中要爲兄做的卻并不僅僅是開城投降這麽簡單,而是要爲兄去做那背主求榮、叛國投敵、不忠不義之事,這……這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蕭兄此言差矣。”蕭繼先反駁道,“一來,忠義固然重要,卻也要講求對象。若是遇到如唐太宗、漢武帝這樣的名君英主,自然值得我等爲人臣者爲其盡忠報效、至死不渝。可若是遇到像耶律?這般除了巡遊打獵、飲酒作樂,就隻知道呼呼大睡,被世人谑稱爲‘睡王’的昏君庸主,其又有何資格要求我等爲人臣者爲其盡忠取義、殺身成仁。再者,‘百善孝爲先’,以前蕭兄你不知道令尊的下落和處境也就罷了。如今,您既已經知道了,自當想方設法助令尊脫離困境,而不是在這裏瞻前顧後、猶豫不決。你要明白,獻城投降雖是功勞,可至多也就是能保住你和你家人的身家性命,指望着以此救令尊出囹圄卻是不夠的。要想讓大周朝廷放過令尊、還其自由,非爲大周立下汗馬功勞而不可得。楊大帥在信中要你所做之事便是這樣一樁大功勞,隻要蕭兄你能依計而行,事成之後不但令尊可以重見天日,蕭兄你亦能高官得做、駿馬得騎,永享榮華富貴。何去何從,蕭兄你可要想清醒了。不過,小弟要提醒蕭兄,進城之前王将軍和吳将軍隻給了小弟一個時辰的時間來說服蕭兄你。時間一過,周軍便會架炮攻城。所以,還望蕭兄盡快給小弟一個明确答複,小弟也好回去複命。”
蕭繼先一番話正刺中了蕭達祥的痛處。正如蕭繼先所說,此前不知道自己父親的下落和處境也就罷了,如今既已知曉,且自己又有機會救父親脫離苦海卻不去做,他蕭達祥日後還有什麽臉面去見家人親眷、去見兄弟朋友、去見自父親失陷于陣前後便一直牽挂思念、日日吃齋、夜夜念佛,隻求父親能夠平安歸來的母親呢。雖說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可一個不孝之人就算再怎麽盡忠報國,隻怕也難稱忠義二字了。更何況,自打他有心投降周軍時起,忠義二字便已與其無緣了。是以,經過再三權衡、左思右想之後,蕭達祥最終還是把心一橫、牙一咬,猛的一拍桌案,對蕭繼先說道:“也罷。事到如今,我蕭達祥爲了父親、爲了母親、爲了家人親眷,便做一回不忠不義之人又如何。還請賢弟即刻回禀王将軍和吳将軍,就說我蕭達祥決心棄暗投明,爲大周效犬馬之勞。楊大帥、王将軍有何差遣,蕭某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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