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隻有馬上打天下的、沒有馬上治天下的’,如今天下初定,能少殺一些還是少殺一些的好。更何況,我不同意現在就取周而代之、特别是由我來坐那把龍椅,既不是懷疑咱們控制後周朝堂的能力,更不是畏懼那些個忠于柴氏的後周老臣可能的反對。因爲這些人大部分可以收賣,實在收賣不了的,也可以照老八所說的,殺他娘的就是了。實際上我之所以猶豫、遲疑,最主要的還是心裏沒底,擔心一旦這件事付諸實施之後,咱們穿越團隊内部衆兄弟的反應和看法,擔心兄弟們對于我去坐那把椅子是否信服,擔心會不會因爲由誰坐那把椅子而令咱們團隊内部起紛争、鬧矛盾,以至出現更嚴重、更惡劣,咱們絕對不願意看到的結局。 畢竟,咱們兄弟當初一個頭磕在地上,發誓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發誓要創造曆史、重鑄輝煌。我不希望在大家真的創造了曆史、重鑄了輝煌的時候,卻有一些兄弟因爲到底應該由誰來當皇帝這件事而與我、與其他兄弟起嫌隙、生龃龉;我不希望在大功告成,大家可以盡享榮華富貴、青史留名、封妻蔭子的時候,卻有一些兄弟因爲這些嫌隙與龃龉而被排除在外或者被另眼看待,以至失去應得的榮光、應有的權利;我更不希望因爲這些嫌隙與龃龉而令咱們這個團隊四分五裂、兄弟們反目成仇,或者自相殘殺、你争我奪,或者爲人所利用,成爲居心叵測者争權奪利的工具。換句話說,我既不願意當對開國元勳們疑心重重,最終對那些被他逼的不得不反的兄弟們高舉屠刀的漢高祖。更不願意當那個爲了自己的子孫後代坐穩皇位而大興牢獄,将自己的患難兄弟、功臣良将斬盡殺絕的朱洪武。”
張維信等人聞言不由一愣,三個人對視一眼,思忖片刻,而後盡皆默然。半晌之後,張維信才搖了搖頭,面帶苦笑的說道:“五哥這次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直到現在兄弟我才真正理解了什麽叫‘習慣成自然’、什麽叫‘潛移默化的影響’。呵呵,到這個時代久了,尤其是在朝廷上待的時間長了,我們的思想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被這個時代的人同化,幾乎忘記了咱們這些人是從何而來、忘記了穿越之初自己給自己定下的那些規矩。” 其實,何止是張維信、徐紹安、李俊武等人,随着北平軍南下開封,穿越團隊的工作重心自幽雲十六州的一隅之地轉到整個後周,衆兄弟不但負責的事情越來越多、公務越來越繁忙,而且活動範圍也從北平軍一地擴展到了整個中原乃至江南。即便是設省置府之後穿越團隊已經在盡量将自己兄弟安排進朝堂之上,也依然有近四分之一的兄弟身在開封之外——宋飛揚、孫陽陽、謝天、黃山四位牧守一方的布政使;常駐“翔龍”生産基地的于文德、魯悅、鍾濤,負責太原生産基地的劉文東、傅廣生五位科技部各方面的專家權威;常駐大沽港訓練海軍的“飛龍軍”海軍總指揮黃海。更何況,即便身在開封的兄弟,也會因爲出征、巡視地方等等原因離開京城。以至穿越團隊再想像之前那般将大家全都召集到一起開會基本已無可能。就入主開封後的實際情況來看,漫說是所有穿越團隊成員都參加的全體大會,就連委員會擴大會議的參加者都不得不根據身在開封的穿越團隊成員進行必要的調整,以免因爲人數不足而令其失去效力。
實際上,自打顯德六年底想方設法召開完第四次全體大會并經選舉決定王崤峻、張維信、徐紹安、李俊武四人繼續連任委員會委員之後,穿越團隊便再也沒有召開過真正意義上的全體大會。顯德十年和建隆四年的兩次全體大會都是以委員會擴大會議的形式予以替代,并且因爲沒有達到全體大會所要求的人數,而不得不取消了進行委員換屆選舉的議程,由王崤峻等四位委員繼續連任。換句話說,自從穿越團隊揮軍南下、入主開封後,其原本的委員會、委員會擴大會議、全體大會的三級決策體制便已經被他們自己給放棄或者說是給破壞掉了。
俗話說“屁股決定腦袋”,個人所處的位置不同,其思考問題的方法自然也不一樣。随着穿越團隊成員從北平軍那一隅之地走進後周朝堂、随着與其共事者從穿越者以及依附于其勢力的那些原本供職于基層的本地官員變成了朝廷大員、封疆大吏、随着其所決定的從地區事務變成了全國的大政方針,各方各面的改變也就不可避免了。
作爲從地方官員一躍而成爲朝廷大員的空降長官,要想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穩,并且做出成績、表現出自己的能力,穿越團隊成員必須要和那些本地人同僚、屬下打成一片,以便能夠讓這些人爲己所用。畢竟,穿越團隊入主開封後雖然抽調、提拔、安插了不少原北平軍一系的官員進入朝堂爲官,但相對于後周原有的京藉官員來說也是不成比例的。所以,通常身爲各部司長官的穿越者在許多時候都需要那些長期在這些部司供職的原有官員的協助。而要想達到這一目标,穿越團隊成員就必須要按照這個時代所默認的爲人處事的行爲準則來行事,以取得對方的信任,使其願意聽從自己指揮、服從自己管理。不然的話,輕則會使相關部司工作效率低下,重則會令身爲長官的穿越者被下屬架空,成爲擺設。
正所謂“習慣成自然”,當穿越團隊成員出于各種原因而或主動、或被動的依照這個時代的方式方法、行爲準則來處理與同僚、下屬的關系時,其思想也自然而然的随之發生了緩慢、微妙而又不可阻擋的變化,并最終完成由量變到質變的過程,在不知不覺中開始将這種方式應用于穿越團隊内部的運作、應用于穿越者之間的溝通與交流,應用于自己生活的方方面面。
于是,原本民主氣氛非常濃厚的委員會擴大會議開始由兄弟們衆說紛纭、各抒己見,變成了委員會或者某位委員提出相關建議,而後由幾位在朝堂中職位僅次于四位委員的團隊成員就這些意見發表看法,最後由委員會來拍闆決定是否對相關建議進行修改并付諸實施。至于其他的與會衆兄弟,通常隻是相關決議産生的見證者而不再是決議的提倡者、制定者和決策者。更爲關鍵的是,由于這種變化是在長達七八年的時間裏以“溫水煮青蛙”的方式逐步發生的,是以穿越團隊衆兄弟要麽對這種變化并未察覺,要麽已經将這種變化看作是理所當然,根本不在意。可以說,超過十六年的穿越生活,特别是将近八年的後周朝堂政治生活,在令這些穿越者實現了自己當初“不做曆史的見證者,要做曆史的創造者”這一理想的同時,也令其由一群努力保持自己思想上的獨特性,并在自己的小圈子裏努力維護在他們看來更先進、更有效、更有前途的政治制度的外來者,變成了一群已經基本融入這個時代的從政者,且幾乎已經完成向這個時代标準統治階層的轉型。
于是,當張維信提出将五哥推上皇位取周以代之時,早就有此想法的徐紹安馬上舉雙手贊成,而覺得這一提議可以爲穿越團隊及自己帶來最大利益的李俊武亦是連連點頭稱善,并在三人統一思想後即刻向王崤峻提出,卻沒有一個人意識到這樣重大的決定,根據穿越團隊的規章制度,其決策過程需要由委員會提出建議,經過委員會擴大會議乃至穿越團隊全體大會表決通過後方能着手實施。因爲在他們三人心裏,自己作爲朝廷重臣、權臣、作爲參與朝廷所有重大事務決策的宰相級的人物,隻要三個人的意見統一,且五哥不表示反對,便可以付諸實施,而不必再去考慮其他人的意見和看法。
可問題是,雖說張維信在提出這一建議之前,曾以不同方式且不着痕迹的探聽過趙大偉、梁子嶽、鄭知微、曾志林等與自己關系密切或者說是王崤峻所代表的“東山派”的核心親信成員對此事的态度,并得到了這些人的積極響應;雖說徐紹安和李俊武在聽到張維信的建議後,也曾在自己所代表的“西谷派”兩大山頭内部向部分心腹親信成員透露過口風,并得到了或明确或暗示的贊同。可說到底,他們征求意見的範圍依然是有限的,漫說是像以錢遠山爲代表的“坦克連”山頭、以謝天爲代表的“海濱漁村”山頭等小團體的态度他們并不算了解,就連他們所代表的派系内部是不是所有人都會支持他們的這一建議都還在兩可之間。畢竟,他們的建議其中所包含的利益實在太大,誰也不敢保證那些原本支持他們的派系和山頭内部成員會不會生出别的什麽想法、會不會爲了獲得更大利益而轉投到其他派系或者山頭去。所以,盡管張維信的建議肯定會得到穿越團隊部分成員甚至是大部分成員的贊同,但要說其會得到所有穿越團隊成員無條件的支持,那就有些自欺欺人了。
至于召開全體大會就此事進行投票表決,這個想法隻不過在張維信等人的腦子裏存在了一閃念的時間便被放棄了。因爲饒是張維信等人見多識廣、眼界開闊,以前也隻是聽說過或者參與過選總統、選主席、選大人代表的活動,卻從來沒聽說過更沒見過大家投票選皇帝的事情。畢竟,無論是總統也好、主席也罷,那都是有任期限制的,就算允許你連選連任,也不過是幹上個十幾二十年。到期限了之後,無論你願不願意都得交權、都得下台。可問題是,當總統、主席可以有期限,到期了必須下台,當皇帝怎麽可能有期限、又怎麽可能到期下台?真要照此執行的話,結果肯定就是天下大亂、你争我奪,重現五代十國的悲劇。
或許讓這位被“選舉”出來的皇帝憑借自己的能力和手腕轉行當“獨裁者”是一個解決問題的辦法,可這樣一來又與直接當個正牌皇帝有什麽本質區别。到時候,該贊同的人還會贊同、該反對的人還會反對,事情轉一圈依然會回到最初的問題上來,根本就是個費力不讨好的辦法。
眼見自己這邊一時沒有好的辦法解決對方的疑慮,而面對可能引起穿越團隊四分五裂、可能會威脅到其本人乃至其妻子兒女身家性命的結果,五哥王崤峻在自己的疑慮徹底打消之前也絕不會輕易接受坐上那把龍椅的建議,張維信、徐紹安和李俊武雖然将對方推到那個位置的心情很是迫切,卻也明白這“強扭的瓜不甜”,而且以五哥的性格和威望,也不是自己想扭就能扭得了的。有關取周而代之之事尚需從長計議,不可操之過急。所以,在沉默半晌後,張維信等人隻得暫時将這一想法放到一邊,轉而求其次,将一步到位變成分步而行,再次提議五哥利用此次“韓通罵殿”事件的機會,在清除後周老臣的同時進一步擡高自己的地位和聲威,要求柴宗訓封王,并以皇帝年紀尚幼、無力把握朝政爲借口總理朝政。對此,王崤峻倒是沒有什麽異議,當即點頭同意。
建隆六年陰曆八月初九,後周朝廷以韓通君前失儀、妄議朝中重臣、大鬧萬壽節爲名,宣布罷免其檢校太尉、同平章事,充侍衛親軍馬步軍副都指揮使等職,貶爲沒有任何實權的散官——滄州觀察使。
就在大家以爲“清園”兄弟看在其是前朝老臣的面子上放其一馬、饒其不死,以爲“韓通罵殿”一事就此畫上句号的時候,建隆六年陰曆八月十六,中秋節過後的第二天,韓通府上一名管事卻跑到開封府告密,舉告韓通因對朝廷處罰不滿,不但在府中诽謗朝臣、妄議朝政,更在與朋友飲酒時指責官家、中傷天子。開封府接報後不敢怠慢,立即上奏朝廷。于是,建隆六年陰曆八月十七,後周朝廷再次下旨,削奪韓通一切官職,将其及其家人盡數發配瓊州府。
建隆六年陰曆八月二十二,負責押送韓通一家前往瓊州府的官員奏報朝廷,稱韓通在發配路上仍不知悔改,屢屢辱罵朝廷官員乃至當今天子。于是,在被發配瓊州、離開開封城八天後的建隆六年陰曆八月二十五,後周朝廷第三次下旨,賜韓通毒酒一杯,命其自盡。韓通在接旨後大哭一通,飲鸩而亡。其妻兒家眷則繼續被押往瓊州府,一路上境況凄慘,其正妻長子皆死于非命,最終能抵達目的地的家眷十不足一。
韓通雖死,事情卻并沒有就此完結。就在韓通被賜死的當天,包括王溥、範質在内的數十名與其一同“诽謗朝臣、妄議朝政、指責官家、中傷天子”的大臣或被奪權、或被罷官、或被下獄、或被發配。自此,後周朝廷之中的前朝老臣盡數被驅逐出朝堂,整個後周朝廷完全成爲了“清園”兄弟及北平軍一系大臣的一言堂。
建隆六年陰曆九月初一第一份請封宋國公爲王的奏折出現在了小皇帝柴宗訓的面前,至九月十五,朝中文臣武将請封王崤峻爲王的奏折已然堆積如山。漫說此時的柴宗訓不過是個沒有任何自主權和決策權的傀儡,就算他是親自主政的實權皇帝,面對這樣的情況也不敢輕易否決大臣們的奏請。是以,雖心中極不情願,柴宗訓也又不得不在請封宋國公王崤峻爲王的奏折上朱批允準。
建隆六年陰曆九月十七,後周朝廷下旨,進宋國公王崤峻爲宋王,加九錫,食邑三萬戶,位在諸王之上,奏事不稱臣,受诏不下拜,以天子旒冕、車服、旌旗、禮樂郊祀天地,開衙建府、總理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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