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這邊在降與戰之間進行着思想鬥争,一時之間難以決斷。是以,廷議自淩晨一直持續到中午時分,依然沒能得出一個确切的結果。隻是,南漢君臣這邊委決不下,周軍卻不會等到他們商議出了結果再有所行動。午時過後,已經在番禺城外安營紮寨完畢且吃罷了午飯的周軍便于番禺城北列陣,開始搦戰。 雖然是降、是戰尚未議出個結果來,但面對周軍的挑戰南漢君臣卻不得不予以回應。不然的話,隻怕己方守軍那原本就所剩無幾的軍心鬥志就要蕩然無存了。是以,劉?即刻派自己的弟弟、判六軍十二衛、祯王劉保興率軍五千出北門應戰。而他自己則留在宮中,繼續與文臣武将們商議對策。
說起來也是劉保興命好。若是放在以往,隻怕南漢軍一出戰,便會成爲周軍炮火的犧牲品,成爲實實在在的炮灰。可這一次黃海卻是有意放緩攻城的節奏,并未一上來便發動攻勢。一方面,黃海是希望盡量保住眼前這座兩廣地區最大的城池,爲後周朝廷日後對這片區域的統治和管理創造更好的條件。另一方面,黃海也是想等一等北集群和東北集群,特别東北集群的總指揮楊新,希望城破之時,兄弟三人能一同入城、一起分享這一開疆拓土、滅國擒王的榮譽——畢竟,唐潮此前還有平滅後蜀之功,而楊新卻和自己一樣,一直在北方駐守,身上均無滅國之功這樣的殊勳。
所以,看到南漢軍自番禺北門魚貫而出後,黃海并沒有下令炮擊,而是派出使者,将勸降信送到對方領兵大将手中,要其轉交于南漢主,敦促南漢主劉?速速投降。如此既可使其自己以及南漢一衆文武官員免受階下囚的羞辱,又可令番禺城免遭炮火洗禮、城内百姓免受戰亂荼毒。當然,周軍的耐心亦是有限度的,留給南漢主及其文武官員的時間隻有十二個時辰。明日午時若還不開城投降,周軍便會萬炮齊發,将整個番禺城變成一片火海、人間地獄,而南漢主及其文武官員亦要爲造成如此惡果承擔所有責任。
按說劉保興既然領命出戰,就算周軍不對此發起進攻,他也應該率部下沖擊一下周軍大營,如此方能盡到自己身爲領兵大将的責任,并提振南漢軍的士氣。可問題是,如今周軍已然兇名在外,植廷曉所部六千人一柱香不到的工夫便灰飛煙滅的慘劇就發生在昨日,而李承渥的十萬大軍頃刻之間全軍覆沒距今亦不到半月。前車之鑒不遠,周軍沒有對自己發起攻擊已是大幸,劉保興偷着樂還來不及呢,又怎敢主動去挑釁。于是,對周軍派使者送勸降信的舉動劉保興給予了充分配合。不但非常默契的沒有挑釁、罵陣,而且還對前來給他送勸降信的周軍使者以禮相待,客客氣氣的将對方接到自己面前,客客氣氣的與對方對話交談并收下勸降信,最後又客客氣氣的将對方送回周軍大營,這才率領麾下兵将回返番禺城,帶着那封勸降信急匆匆的趕往皇宮去見自己的兄長。
周軍的勸降信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發給劉?及南漢一衆文官武将的最後通牒,意味着從劉保興接過它開始,留給南漢君臣決定降還是戰的時間隻乘下十二個時辰了。事到如今,劉?的決定是做得做,不做也得做。如此壓力之下,在又經過了一個下午的思忖與權衡後,劉?終于痛下決心,做出了決定。一方面,他佯裝同意投降,并派皇弟、判六軍十二衛、祯王劉保興率領右仆射蕭?y、中書舍人卓惟休等朝廷重臣攜重禮及降書順表前往周軍大營請降。另一方面,他卻又暗中安排親信内宦樂範于番禺城水門外的海岸邊準備了十餘艘海船,載滿金珠玉寶及十數名自己最爲寵愛的妃嫔,并調撥了千餘名其認爲對自己絕對忠心耿耿的宮中禁衛随行保護,準備趁着夜深人靜的時候潛逃出城,跑到瓊州島或者更遠的占城國暫時躲避。日後若是有機會就卷土重來,若是沒機會便依靠這些個金珠玉寶當個富家翁,繼續過逍遙自在的生活。爲此,劉?還特意交待自己的弟弟劉保興,一定要面見此番周軍南征的都部署唐潮方能正式商談投降之事,以便爲自己的潛逃争取更多的時間——畢竟唐潮現在還在從英州趕來的路上,再快也要到明天中午時分才能抵達番禺城下。到那時,自己早就在百裏之外,就算周軍發現後立即追趕,茫茫大海之上又去哪裏尋找自己。
劉?計劃得很好、算計得也很周到,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在宮中盤算着如何金蟬脫殼,逃到海外去繼續享受榮華富貴,卻不知道那些個爲他辦事的内宦及禁軍在國滅城破就在眼前的時候亦在算計。在負責此事的内宦樂範看來,與其護着劉?潛逃出城,去海外繼續繼續作威作福,而自己卻依然得在對方腳下當奴才、作牛馬。不如趁着這兵荒馬亂、旁人無暇顧及自己這種無名小卒的機會,将這十幾船金珠玉寶據爲己有,自己逃到海外去做人上人、去享受榮華富貴。于是,在準備好海船後,樂範偷偷找到負責護衛的禁軍頭領,以金珠玉寶一人一半,嬌妃美嫔全歸對方爲條件,毫不費力的便将對方拉到了自己的計劃當中。
當晚亥時,在與劉?約定的潛逃時間前一個時辰,樂範和護衛禁軍頭領便下令開船,揚帆出海,奔向遠方。
正所謂“計劃沒有變化快”,就在樂範和護衛禁軍頭領同席而坐,一面望着已然消失于夜色中的番禺城方向,一面舉杯歡慶、共同憧憬即将到來的美好生活時,一支突然出現在其航線上的艦隊、數道将其坐船照得亮如白晝的強光,以及命他們停船接受檢查的斷喝令他們的所謂“美好生活”隻能出現在想像中和睡夢裏。
一個時辰後,當劉?站在番禺南面城牆之上,望着水門外空空如野的海面滿心忿懑、驚懼不已的時候,包括樂範、護衛禁軍頭領、千餘禁軍,以及那十幾名如花似玉的美貌妃嫔已經被押送到了黃海的面前,而那十幾艘海船上的金珠玉寶亦被搬到岸上就地封存,等待着戰事結束之後運往開封繳公入庫。
站在那裏“望洋興歎”了半晌,劉?這才神情落寞、步履蹒跚的走下城牆。這一夜,劉?幾乎徹夜未眠,直到第二天天都蒙蒙亮了才迷迷糊糊的睡着。隻是,劉?進入夢鄉沒多久便被報事的内侍宦官吵醒——據守城軍兵禀報,大周南征都部署唐潮、副部署楊新已率五萬大軍抵達番禺城下,與圍城兩日的另一位副部署黃海彙合。如今,番禺城外周軍步騎近七萬五千人,若是再加上海上的水軍舟師,總兵力已超十萬之衆。
聽完内侍宦官的禀報,劉?頓時睡意全無,他連忙翻身坐起,急急的問道:“現在是什麽時辰?周軍可曾攻城?祯王可曾回宮?他與周軍議和可有結果?”
“啓禀官家,現在是巳時初,周軍尚未攻城,祯王和蕭仆射尚未回宮。”被劉?的反應吓了一跳的内侍宦官有些戰戰兢兢的答道。
此時,劉?也從剛剛聽聞周軍主力抵達城下的震驚之中恢複過來,想起當初皇弟劉保興和大臣蕭?y、卓惟休等人離宮前往周軍大營時,自己曾經吩咐過他們議和不可着急,一定要等到周軍主帥唐潮抵達後再誠心誠意的進行商談,以便自己有足夠的時間逃離番禺。可如今,那個天殺的樂範居然夥同護衛禁軍頭領盜走自己的寶船、擄起自己的妃嫔,令自己原本計劃得非常周詳的“金蟬脫殼”之計落空,再無退路。現在再繼續與周軍的拖延之策已無任何意義,更何況唐潮已然領軍抵達城下,就算劉保興、蕭?y等人想拖延下去也沒了借口。與其給周軍留一個不真不實、并非誠心議和的印象,倒不如趁着議和的大門還未完全關閉的機會,爲自己多争取一些利益,也好讓自己的下半輩子能過得舒服一點——盡管周軍兵臨城下,但前有北漢主劉繼元、湖南之主周保權,後有後蜀主孟昶、南唐主李煜爲榜樣,劉?倒是并不擔心自己及家眷族人的身家性命。于是,隻稍一權衡,劉?便已下定決心,即刻寫下一道密旨,命人送往周軍大營,交給祯王劉保興,要其在保證劉氏宗族身家性命及一定待遇的情況下向周軍投降。
等待消息總是痛苦的,特别是當這個消息涉及到自己及族人的身家性命、涉及到自己未來的前途命運時更是如此。是以,自打派人送密旨給祯王劉保興後,劉?便一直在忐忑之中焦急的等待着議和的結果。雖說從信使出宮到返回不過一個時辰的時間,可劉?感覺卻比一年還要長。直到送信的信使帶回議和已成的消息,劉?一直懸着的心才算落了地。盡管周軍主帥唐潮隻是答應進城之後會保證劉氏宗族所有成員身家性命,而進京面聖見駕之時官家會如何裁決他亦不能保證。但有之前幾家國主的例子在那裏,劉?還是相信自己到開封後可以安然無恙的。至于唐潮要求劉?即刻下令命南漢尚未被周軍攻取的州縣投降、歸順大周,在後者看來是再正常合理不過的要求,自然毫無異議的予以執行。
建隆六年陰曆五月十七午後,南漢主劉?素服白馬,率一衆宗族、官屬出番禺城北門,入周軍大營向唐潮等南征軍将帥請降。唐潮承制釋之,率軍進入番禺城,并将劉?等人送到龍德宮暫時看管,待局勢穩定之後再送往京城見駕。同日,一直屯駐于封州的藩崇徹亦率領手下部分将領趕到番禺城下,向周軍投降。
建隆六年陰曆五月二十五,根據之前所制定的計劃,以此次南征副總指揮、東北集群總指揮楊新爲權兩廣安撫制置使,率“飛龍軍”第五合成步兵師第十五團、海軍陸戰隊第二團、“黑蛟營”、“保安軍”四個團及二十艘戰艦留守番禺。一方面安撫兩廣地方、威懾尚未正式向周軍投降或雖已向周軍投降卻心懷不滿的州縣。另一方面,也是在朝廷派遣的政、法、軍系統官員、将領抵達之前管理兩廣地區,以免因爲該地無人主政而陷入混亂。
同日,唐潮率南征北集群及東北集群其他兵馬護送劉?、劉氏宗族以及南漢小朝廷一衆文臣武将啓程回返開封。
同日,黃海率南征海上集群主力艦隊及其他兵馬登船駛離番禺,沿來時路線返航。
建隆六年陰曆八月初一,唐潮所部抵達開封,劉?等人被送至玉津園居住。第二天,張維信以後周朝廷的名義來到玉津園,劾問劉?聚集兵馬、抵抗王師之罪。劉?自然不敢也不能承認,而是一股腦的将所有罪名全都推到了龔澄樞、李托、薛崇譽等南漢重臣頭上。
對于劉?推卸責任的做法,龔澄樞、李托、薛崇譽等人是認也不是,不認也不是。認了,此番南漢之地遭受戰火洗禮的罪名便會落到他們身上,一但追究起來,隻怕自己的人頭不保。不認,又有違爲人臣子之道,與自己自幼所受的教育以及行爲準則不相符。是以,聽完劉?所言,他們隻能低頭不語,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以沉默來表達自己的态度。
見此情景,陪同張維信一同前來、很清楚朝廷對劉?及其下屬态度的右谏議大夫孫磐不由火起,他指着龔澄樞、李托等人質問道:“以往在番禺時,僞漢朝廷機務要事從來由爾等擅專,王師入兩廣後,又是爾等紛紛要求興兵抵禦。戰事不利時,力主頑抗到底的還是爾等。如今,兵敗被擒,已被押至京城,爾等還推算将罪責推給何人?”說完,還覺得不解氣,又向他們臉上唾口水乃至猛掴其耳光。
事到如今,若是龔澄樞等人還不明白後周朝廷的意思,那就真的是傻子了。眼見自己想以沉默來躲過此劫已不可能,龔澄樞等人隻得跪地請罪,以便用自己的人頭來換取主子的性命,也算是盡了爲人臣子的本分。
兩天後,在被有司以白帛系縛獻于太廟及太社後,劉?及其一衆屬官被帶到明德門見駕。面對當場宣讀的朝廷诏書中對自己僭越稱帝的诘責,劉?再次祭起“乾坤大挪移”之法,将所有責任全部推到龔澄樞、李托等人身上,辯解道:“臣十六歲僭僞号,澄樞、李托等人皆先臣舊人。每遇大事,皆由澄樞等人決斷,臣根本沒有置喙其中的機會。在嶺南時,臣更像個臣子,而澄樞等人卻更像是國王。”說罷,便伏地待罪。
下诏诘責劉?不過是一個過場,無論劉?自辯的借口有沒有道理,後周小皇帝柴宗訓都會以此爲理由開釋于他。是以,聽完劉?的自辯,柴宗訓當即下旨将龔澄樞等人推出皇宮斬首,緊接着便赦免了劉?、劉氏宗族及其他原南漢官員的的一切罪責,并在賞賜他們冠帶、财貨、鞍馬等物的同時,加封劉?爲彭城郡公、劉保興爲左監門衛率府率,以示安撫。
建隆六年陰曆八月初,朝廷任命的的兩廣省級、府級及部分新調配的縣級文武官員陸續抵達設立不久的廣東、廣西兩省上任。而随着這些官員、将領到任,楊新這個兩廣安撫制置使也就功成身退,率領“飛龍軍”及部分“保安軍”離開番禺,回返開封。
至此,南征平定南漢之戰才算是劃上了一個圓滿的句号。此役周軍以傷亡不過千人的代價,取得了斃、傷、俘敵二十餘萬的優異戰績,從而将南漢六十州、二百一十四縣近一百五十萬人口被納入大周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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