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冠禮相當于成人禮,标志着一個男長大成人,開始履行自己的責任,算得上是一件大事,同時也是一件喜事。而作爲一國之君,冠禮不僅标志着其已長大成人,還意味着他可以真正履行一個皇帝的責任,開始親自理政,治理自己的國家,更是一件于國是大事,于己是喜事的大禮儀。可對于正在大慶殿按照禮部司儀的指揮,進行一項項繁瑣儀式的柴宗訓來說,卻絲毫沒有長大成人的喜悅和即将親政、重任在肩的感覺。
盡管十歲的柴宗訓在努力的保持着認真、鄭重的姿态,一絲不苟的完成着一項項的儀式,可其眼神的一抹抑郁與無奈還是洩露了他現在真實的心理狀态。因爲他很清楚,冠禮之後,除了母後不得不按照規矩退出朝堂,不再如之前一般臨朝聽政,其他的事情不會有任何變化。盡管自打北平軍入主開封之後,母後即便在朝堂之上,也左右不了朝政上的任何事情,也像自己一樣是個任人擺布的傀儡。可哪怕她在珠簾之後通常是一言不發,但隻要有母後在自己身邊,自己就會覺得安心,在面對王崤峻、張維信等“亂臣賊”時才不會神無主、心忐忑。
一想到日後将不得不獨自面對那些個掌控着京城乃至整個大周局勢、随時可以左右自己、母後及一衆兄弟命運的權臣們,柴宗訓的心便凄苦不已。此時此刻,他是多麽希望自己不是生在這武人當道、皇權更疊如走馬燈的時代,不是生在帝王之家,而是生在一個平民百姓之家,可以上奉父母雙親,下愛兄弟姐妹,一家人平平淡淡、和和美美的過日。他甯願不要現在的榮華富貴,不要現在的錦衣玉食,也不想處處受制于人,時時擔心坐在大殿之的那個在上朝時至多向他微微拱一拱手,連腰都不會彎的宋國公哪天不再願意坐在下面,或者被他的那些想讓自己的前途更上一層樓的兄弟們所鼓動,連做傀儡的機會都不給自己,将自己從那張龍椅上趕下去,或軟禁、或暗殺,然後取而代之。
隻是,抑郁歸抑郁、擔心歸擔心、無奈歸無奈,對于這場由“清園”兄弟策劃、主持,實質上是爲其削藩戰略服務的冠禮儀式,柴宗訓卻不敢有絲毫的懈怠。正所謂“時勢比人強”,面對随時可以取了自己和母後性命的一班“亂臣賊”,柴宗訓無論對王崤峻等人有多麽的不滿,也隻能把怨恨深深埋在心裏,表面上不敢有絲毫的違逆。
就在柴宗訓的冠禮在開封隆重舉行的前兩天,在留下一名與自己相貌相像的替身參加冠禮大典後,經由趙彥韬的協助,以及沿途後周各府、州、縣“暗羽”分支機構的全力“配合”,懷揣假“蠟丸帛書”的孫遇也有驚無險的抵達了契丹皇帝進行“春奈缽”的上京道長春州,并比較順利的見到了耶律璟。
盡管此時無論是耶律璟還是契丹的其他臣武将,早就失去了與大周,或者說是與北平軍對抗、較量的勇氣和膽略。可看在孫遇代蜀主奉上的那份極其豐厚的禮物的份上,耶律璟并沒有一口回絕孟昶結盟抗周的提議,而是像當初對待南唐(江南)使者時一樣,一面收下豐厚的禮物,一面說一些聲援、支持蜀主對抗大周的場面話,以安孫遇之心。至于雙方結盟攻周之事,耶律璟卻并沒有馬上給出一個确切的态度,而是表示自己要先與群臣商議,然後再給其答複。
契丹人模棱兩可的回答,令一心想要搬取救兵,将國家從恐怕很快就會降臨的災禍解救出來,爲君分憂的孫遇既急躁又不安。可結不結盟、出不出兵,如今的主動權在契丹人手,他孫遇就是再急切、再渴望,也隻能耐心等待,等待契丹人給自己一個滿意的答複。
實際上,自打常駐開封的使節将孫遇希望北上上京道拜谒的消息送來後,耶律璟就已經知道對方想要幹什麽,并且對與後蜀結盟抗周之事有了定計,其與武大臣商議的說辭不過是個幌。說起來,自從當初幽雲之戰大敗,丢掉了最繁華、最富裕的幽雲十州以及在北平軍的“霸王行動”丢掉了京道的大部分土地後,無論是作爲皇帝的耶律璟還是他手下的契丹臣武将們,早就達成一個共識,報定一個信念——禮可以收,盟可以結,約定可以達成,但南下攻周絕不可爲。所以,耶律璟讓孫遇回去等答複隻是爲了表現自己帝王的沉穩與城府,根本沒有也無需和别人去商量。
于是,在耐着性等了三天之後,孫遇終于從耶律璟口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大遼同意與蜀國結盟,共抗周國,并約定以當年的陰曆八月二十爲期,雙方共同舉兵,南北夾擊原。
不過,與當初敷衍、搪塞南唐(江南)一樣,爲了盡量避免落下把柄給周國,令其将目光和兵鋒轉向北方,此次與後蜀結盟契丹人依然是堅決不同意白紙黑字的訂立盟書,而是以防備孫遇返程時萬一出現什麽纰漏,以至盟書落入周國之手,進而影響兩國結盟攻周大計爲由,謝絕了孫遇希望雙方訂立盟書的請求,隻是以口頭方式達成了同盟協議。
盡管沒能和契丹人訂立實質盟書,但一來,孫遇認爲耶律璟作爲一國之君,絕不會食言自肥,以失信于天下爲代價背盟棄約。二來,契丹皇帝“春奈缽”營地周圍那數萬近衛親軍的精悍與強壯,亦令孫遇覺得契丹人實力猶在。雖未必能徹底擊敗周國,但從旁牽制周軍兵力、騷擾周軍側背,令周軍不敢全力南下進攻蜀地還是有把握的。是以,在孫遇看來,自己這次曆盡艱辛的出使雖未能給主上帶回一份盟書,卻也是不虛此行了。
然則,孫遇這個外人并不知道,“春奈缽”營地周圍的那五萬契丹皮室宮帳軍乃是這位契丹皇帝所能掌握的所有精銳,經過之前幾次大敗,特别是丢掉了人丁最稠密的幽雲十州後,契丹的軍事實力早已不能與幽雲之戰前相比。如今算上這支近衛親軍及屬**、部族軍乃至鄉丁,整個契丹能集結起來的總兵力也不過二十五萬。雖說從絕對數量上來說并不算少,可其隻有皇帝的近衛親軍和部分屬**和部族軍比較有戰鬥力,其餘兵馬也就是湊個數,壯壯聲勢罷了。真要打起仗來,特别是與周軍這樣的精悍兵馬作戰,基本就是給對方增加俘虜規模用的,當不得事。更何況,即便是皮室宮帳軍這樣的契丹最精銳兵馬,在“飛龍軍”這樣的周軍精銳面前也毫無勝算,能不被圍殲屠戮就算不錯了。
可惜的是,作爲蜀臣,孫遇既不了解契丹軍的真實實力,更不清楚周軍、特别是“飛龍軍”是如何的強大,以至被契丹人給他展現的表象所蒙蔽,最終給蜀主孟昶帶回去了一個看似充滿希望,實則毫無意義的盟約。而且,就在孫遇帶着契丹皇帝的“承諾”興沖沖返回後蜀時,一份由“暗羽”臨潢府分堂、長春州分堂共同打探、整理,記錄有孫遇此番出使契丹過程及雙方談判詳情的彙報材料也以八百裏加急的方式被從契丹上京道遞送往北平城,再經由那裏的電台轉發,最終在孫遇與契丹朝廷達成協議的五天後,被送到了王崤峻的案頭。而此時,孫遇還未走出契丹上京道。
建隆五年陰曆二月初一,作爲“親政”後的第一次大朝會,大慶殿上已經沒有了遮擋小符太後姿容的珠簾帏帳,柴宗訓獨自坐在龍椅之上,心神不甯的聽着坐在大殿之的宋國公王崤峻向他禀報着此次朝會需要處理的第一件大事——後蜀僞帝孟昶與契丹人暗勾連、結成同盟,意欲在今年八月二十日同時出兵、南北夾擊,侵犯大周疆域、破壞大周穩定,實是罪大惡極、十惡不赦。如今證據确鑿,大周必須對其進行讨伐,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