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在朝裏可是沒有如此的人脈關系,如今同爲邊境節度、同樣受到朝廷優待無需親臨開封述職的折德扆和馮繼業爲了報答皇恩、爲了表示忠順——哪怕馮繼業從某種程度上說是被時勢所迫——而拖家帶口的去了京城,并就此住在那邊不回來了。自己卻隻是派了個族侄李光信前往,而且如果不是朝廷下旨強留,這個侄子自己也是不打算讓其長期待在開封的。如此一來,不但顯得自己小氣、戀棧權力,而且也從側面表現出了自己對朝廷的不信任。
一方面心裏面不踏實,另一方面強留地方藩鎮節度在開封暫住後,朝廷加大了對城内城外、宮内宮外的監控力度,且族侄李光信在京城所住的府邸附近也戒備森嚴,無論是想讓自己安排在京城的親信從原來的各種管道了解開封形勢,還是通過與李光信接觸來獲得一些消息都不是很容易。再加上定難軍與京城相距近兩千裏,消息往來耗時太多,就算能得到什麽情報,等自己這邊做出決定再傳去京城,那邊早就連黃花菜都涼了。如今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派一個得力且有一定身份地位,可以代替自己臨機決斷的親信去京城。一方面與朝廷方方面面的人、特别是掌控朝政的北平軍“清園”兄弟保持溝通與聯絡,以增加這些朝廷重臣對定難軍的好感、化解其可能對定難軍的不滿。另一方面,則是盡可能多的了解朝廷動向,一旦發現有任何朝廷可能要對定難軍不利的消息時,便以最快的速度通知夏州方面,從而使己方能有一個應對的時間。當然,爲了不引起朝廷的猜測和懷疑,這次派去京城的人員用的是向朝廷進貢、爲官家明年的冠禮進獻禮物的名義。至于這支進貢獻禮使團的正使,李彜殷則選定了自己的另一位族侄,銀州防禦使李光俨——也就是前世曆史上建立了西夏政權的那個李元昊的曾祖父。
李光俨接到自家族叔的任命後,深知此番開封之行責任重大,絲毫不敢怠慢。一面按照族叔的安排挑選禮物、設定行程,一面開始慎重選擇與自己同行的使團成員。
在李彜殷做出向京城派出進貢獻禮使團決定的第三天,定難軍治所夏州統萬城三道城(西城)裏的一座府邸後宅的一間安靜的書房之中,兩男兩女隔着一張方桌相對而坐。桌上點着一支蠟燭,搖曳的燭光映照在四人的臉上,令他們原本就猶豫不決的臉色顯得更加陰晴不定。
四人沉默半晌,其中一名膚色較白、身材較瘦的男子端起面前的瓷碗,将其中苦澀的茶水一飲而盡,而後重重的礅在桌面上,沉聲說道:“我決定了,此番一定要随進貢獻禮使團進京探個究竟,看看掌控大周朝政的北平軍‘清園’兄弟和他們手下的那支大軍是否真如傳說中的那般強悍、神奇,看看朝廷邸報中所提及的參與平定江南之戰的那名水軍高級将領究竟是不是咱們所認爲的那個人,或者隻是與其同名同姓。”
“之前朝廷扣留了幾十名藩鎮節度使,李光俨這次去會不會像他族兄李光信一樣也被朝廷扣下。如果那樣的話,兄弟你豈不是也要跟着被困京城,難以回返了嗎?”另一名膚色較黑、身材魁梧的男子擔心的說道。
“我家老陳說的在理,小邱你可要想清楚了。你現在可不是一個人,你要是在京城那邊有什麽意外,你叫小涵妹子和三個孩子怎麽活?”坐在黑臉男子身邊的一名身材比較豐滿、個頭不算很高的女子也開口勸道。
白臉男子聞言擺了擺手,說道:“這點陳哥和嫂子倒不必擔心,一來之前朝廷扣留衆節度使是爲了削藩,李光信這個定難軍代表被困京城不過是遭了池魚之殃,再扣以進貢獻禮爲名進京的李光俨既沒有道理也沒有必要。二來,就算有些危險,爲了弄清‘清園’兄弟和那人的身份,爲了咱們四個人今後的前程,冒這點風險也是值得的。至于小涵和孩子們,我都已經安排好了,即便我三年五載回不來,他們生活上也不會有什麽問題。再說,不是還有陳哥和嫂子在嘛,把小涵和孩子交給您二位照看,我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那黑臉男子聞言先是點點頭,然後又面露憂色的說道:“若那人不是咱們所認爲的那人也就罷了,你頂多在路上耗費些時間,在京城多待幾天,倒也當不得什麽事。可萬一那人真是咱們認爲的那人,他若是記恨咱們之前不支持他的想法、記恨咱們的不辭而别、記恨你搶了他的女朋友當老婆、記恨咱們出爾反爾,當初反對他放棄小鎮上的太平日子去投軍,如今自己卻跑到幾千裏地以外來與外族爲伍,以他現在的身份地位,要想整治你甚至取了你的性命隻怕都不是什麽難事,那你豈不是會很危險,畢竟是咱們對不起他在先呀!”
說完,這黑臉男子還下意識的瞟了坐在白臉男子身邊的一名身材苗條、膚白如雪的女子一眼。
那苗條白皙的女子雖未說話,臉上卻顯出了歉疚之情。不過,這種表情不過是一閃而過,當她身邊的男子轉頭看向她時,其已經在用一副擔心的回望過去。
白臉男子輕輕拍了拍身邊的女子,示意她不用擔心,然後便不以爲然的說道:“正所謂‘人各有志,不能強求’,當初是他不顧咱們四人的反對,硬要去投軍,做那刀頭舔血的勾當。他抛棄咱們四人,要說對不起,也是他對不起咱們,而不是咱們對不起他。至于咱們跑到定難軍來,那也隻是因緣巧合使然,又不是咱們自己想走幾千裏地,跑到這鳥不拉屎的倒黴地方來的。”
坐在他對面的陳氏夫婦還待再勸,這白臉男子卻一擺手,語氣堅決的說道:“不管有什麽危險,此次進京對咱們來說都是利大于弊,我非去不可,陳哥和嫂子你們不必再勸了。”
眼見自己的這位好兄弟已然下定決心,陳氏夫婦也明白自己多說無益,便不再苦勸,轉而開始與對方研究該當如何争取到進京的機會,如何應對進京後可能會遇到的各種情況。而那苗條白皙女子此時卻已神飛天外,一會兒擔憂自己夫君的安危,一會兒又希望那個人真是他們所找之人,一會兒又不知若再相見時自己該當如何面對那人,臉上的表情甚是精彩。好在其他三人的心思都放在進京之事上,并未有人注意到這位小涵妹子的心理變化。
建隆四年陰曆六月二十八,由三百餘人、數十輛馬車組成的定難軍進貢獻禮使團在銀州防禦使李光俨率領下離開夏州,前往京城開封。而在正使李光俨身後不遠,之前參與書房密談的那名白臉男子亦策馬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