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提出交權歸附、主動投降的大臣隻是少數,可要說那些沒開口的官員将佐沒這個想法,打死周保權也不信。這些人之所以沒有随聲附和,更多的是想看一看自己這個節度使、大都督的反應,聽一聽那幾位托孤大臣的意見,而後再做選擇。
就在周保權左右爲難、衆文武彷徨無計之時,武平(湖南)領兵大将汪端卻出班奏道:“太尉,末将以爲我湘湖雖連敗兩陣,卻尚未到無路可走、山窮水盡之時。
一來,周軍雖強,然其畢竟遠道而來,一路上奔波勞累,如今已是師老兵疲。且周軍多是北方人,來到我湘湖之地水土不服、飲食不慣,時間一長生病者亦必不在少數,其戰力勢必會逐漸下降,我軍以逸待勞,并非毫無勝算,此乃天時。
二來,湘湖之地水網縱橫、河道密布,不但不利于周軍騎兵發揮作用,亦不利于其大軍行進。特别是周軍的火器,據說其重量動辄便是數百乃至數千斤,運輸起來極其不便。若我軍設法破壞道路、阻絕交通,令周軍騎兵和火器無法随其主力而行,使其隻能以步兵與我軍交鋒,便會讓對方戰力大打折扣,此乃地利。
三來,自汝南王掌控湘湖以來,一向是選賢任能、親民愛民、生活儉樸,甚得湘湖百姓愛戴。而太尉雖然年紀幼小,可繼任以來,同樣體恤百姓、任用賢能,亦深得湘湖百姓認可。此番周軍南下雖是應太尉之請,可如今那張文表已然伏誅,周軍入湘湖的理由已然不在,其強入洞庭、強攻澧江便是師出無名、以強淩弱。加之其在攻取澧州時爲盡快破城而用火器猛攻,使得澧州城幾近成爲廢墟、平民損傷慘重,令得百姓叫苦不疊、怨聲載道,無不希望太尉能夠指揮我湘湖健兒将周軍趕走,此乃人和。
如今,太尉占據天時、地利、人和之優勢,完全可以與周軍決一雌雄,遠未到窮途末路、無處可走的地步,更談不上像那高繼沖一般去交權歸附、主動投降。”
“汪将軍以爲我湘湖尚有與周軍一戰之力?”聽完汪端的講說,周保權原本已經熄滅的雄心壯志再次被點燃、原本已經完全被失望所籠罩的内心再次萌發出了希望的光芒,有些激動、又有些期許的問道。
“這是自然。”汪端非常肯定的答道,随後又補充道,“隻是,三江口和澧州之戰的失利,對我軍将士的士氣多少都會有些打擊。若想與周軍決一死戰,必須要設法提高兵士的軍心士氣,而後才能一鼓作氣将周軍趕出湘湖之地。”
“以汪将軍之見,該當如何提振我軍的軍心士氣?”被汪端說的越來越有信心的周保權繼續追問道。
汪端聞言沉思片刻,說道:“若想提高我軍軍心士氣,讓他們有足夠的信心與膽略去和名揚天下的周軍對抗,惟今之計就隻有太尉您親自出馬、身先士卒,統領三軍去和周軍作戰了。”
聞聽要讓自己親率兵馬去和周軍作戰,周保權稚嫩的臉龐上不由得流露出畏懼之色。按理說,周保權作爲武平(湖南)割據政權的最高首領,面對強敵大兵壓境應該保持鎮靜、要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勇氣、沉穩、鎮定。可問題是,漫說是一個隻有十一二歲的小孩子,就算朝廷元老、軍中宿将,乍聞要讓自己親自帶兵去和人稱“天下第一軍”的北平軍面對面的打仗,心裏也會打個突、也會冒冷汗,更何況從未打過仗、見過血的周保權了。
隻是,畏懼歸畏懼,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卻也由不得周保權不向前沖——哪怕他是被别人硬推上去的。更何況幾位不願受大周朝廷左右、希望繼續掌控湘湖之地的托孤大臣也對汪端的說法表示贊同,因此不管周保權是不是願意,這次的“禦駕親征”都是躲不掉的了。
于是,經過一番商讨,武平(湖南)政權上下最終敲定了抵抗周軍的具體方案。根據該方案,武平(湖南)一方面會派出使者與周軍此次的統帥、湖南道行軍都部署王崤峻見面,向對方傳遞張文表叛亂已然結束、主犯張文表更已被斬首的消息,希冀以此阻止周軍繼續南下。另一方面,征召所有符合條件的青壯入伍,與現有兵馬編練一處,随檢校太尉、朗州大都督、武平節度使周保權一起北上,準備與遠到道來的周軍決一雌雄。與其同時,周保權還下令讓沿途各村鎮百姓于官道及寬一些的土路上挖掘陷阱、壕溝,以阻撓周軍的推進速度、增加其推進的難度。
顯德十年陰曆正月初九周保權在一衆文臣武将的簇擁下率領臨時拼湊的五萬大軍離開朗州城,往北行去,并在距離朗州城三十裏的一處于己有利的地形處安營紮寨、擺開陣勢,坐等周軍的到來。
有關武平(湖南)割據政權上下軍議,周保權親率大軍出朗州迎戰的消息很快就被送到了王崤峻手中,而不久之後,武平(湖南)的使者也抵達了“荊湖征讨軍”大營。
對于周保權“禦駕親征”,王崤峻不以爲然,甚至有點同情這個小小年紀就要承擔與自己年齡和能力根本不相符的責任,被那些個文臣武将、托孤重臣像木偶一樣操縱的小孩子。對于對方使者提出的,張文表已死、叛亂已平,王師當即刻回兵,不宜于湘湖之地久留的要求,王崤峻卻是嗤之以鼻,怒責道:“爾等當初因爲張文表之叛上表朝廷,請求發兵相救。朝廷爲救湘湖百姓于水火、爲保爾等的身家性命,這才命本公率大軍南下,助爾等平叛讨逆。如今張逆既然身死,乃是爾等的運氣與造化。爾等爲何不好好珍惜,反而堵塞道路、阻絕河道,進而排兵布陣、抗拒王師,究竟是何道理。此番湘湖之地生靈塗炭、戰火蔓延,皆是爾等之過。你回去告訴周保權及武平上下官員将佐,若是他們能幡然悔悟、行那高繼沖之義舉,則周保權太尉之尊不失、節度之權不減,其他文武官佐亦原任留用、富貴依舊。否則爾等便是朝廷叛逆,王師兵臨城下之日,便是爾等引頸就戮之時。”
盡管王崤峻的話說得已經非常清楚,也向對方提供了優厚的歸附條件,可随周保權出兵,且實際掌控大軍的汪端卻不爲所動。一方面,從未與北平軍交過手的他,對北平軍的真正實力并沒有一個明确的認識,其對北平軍的了解隻限于坊間流傳的一些故事和傳說。雖然張從富在逃回朗州後向他和其他官員将佐描述了北平軍的強悍實力、特别是火器的巨大威力,可沒有實際感受的汪端卻把這看成是張從富推卸喪權失地責任的借口,而根本沒有予以重視。另一方面,身爲武平(湖南)領兵大将的汪端,對朗州大都督、武平節度使的位子也是觊觎良久。以前礙于周行逢的威望與手段,他還不敢表露出半點心思。如今周行逢已死,周保權又是一個既沒威望也沒經驗的小孩子,他的野心也就随之膨脹起來。汪端相信,隻要自己周密計劃、用心運作,他日掌控武平(湖南)大權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可一旦周保權歸附的大周,武平(湖南)的一切軍政事務便都要聽從大周的安排,自己想要謀奪權柄、自立節度使勢必再無可能。于是,提前見到己方使者、知曉周軍态度的汪端,不但沒有把王崤峻的那番話轉告給周保權及武平(湖南)政權其他從征的文臣武将,反而将使者及其随從全部秘密關押起來,一門心思的要與周軍死拼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