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之戰一日而定,消息經開封傳至北平城已是陰曆七月二十五。得知平叛大軍大獲全勝的趙大偉,在爲五哥等人高興的同時,便打算将有關周家姐弟出走的事情告之開封那邊。結果,就在他準備去發電報之前,一個無意中從靜月那裏得到的消息卻引起了他的注意,并将發電報的事推後。
說起來,得到這個消息還要感謝玉虛子的徒弟、清塵的師弟、現任“暗羽”北平分堂護法(情報部北平站行動組組長)的馮志達(清風)。他在和師姐靜月閑聊時,從對方随意提到的一些在玉清觀發生的事情中敏銳的捕捉到了令他有所懷疑的蛛絲馬迹,并在仔細向自家師姐追問了相關詳情後,得出了一個令他自己都覺得有些意外的結論——周懿涵、周德安出走很可能與北平軍通緝多日卻一直未能找到的原“飛燕堂”總堂主張燕有關。
相關情況彙報上來,趙大偉和鄭知微自然不敢怠慢,二人立即将靜月找來了解情況。按照靜月的說法,自打周家姐弟被送到玉清觀後,雖然一直爲自己父親被“清園”兄弟所殺一事耿耿于懷,可一來兩個人當初年紀小,就算有什麽怨怼,也無力去做什麽。二來,随着時間的推移、特别是與他們相熟的常生俊時不時會來看望他們,并盡力的去化解他們的仇恨、安撫他們的心靈。所以,這兩年姐弟二人、特别是身爲姐姐的周懿涵已不再像最初幾年那樣總是将報仇雪恨挂在嘴邊。其在與被轉至黃龍寺寄養的弟弟相見時,也不再像以往那樣總是教導對方不要忘記父仇,而更多的是了解弟弟在寺中的生活和學習情況,教導弟弟要努力讀書,有朝一日能出人頭地、光宗耀祖,以慰父親的在天之靈。
可從今年五、六月間開始,不知是什麽原因,“報仇雪恨”這幾個字從周懿涵嘴裏說出來的次數卻突然變得越來越多,連帶着已經十四歲的周德安也漸漸表現出對“清園”兄弟的強烈仇恨和不滿,幾次揚言要以血還血、以牙還牙。對于周家姐弟思想的這種突然變化,玉清子乃至玉清觀和黃龍寺中的所有人都很是不解,搞不明白原本已經放下仇恨的姐弟倆爲何會如此。畢竟,無論是玉清觀還是黃龍寺,都是得了北平軍很多關照的所在,觀裏的道姑也好、寺裏的和尚也罷,他們對北平軍和“清園”兄弟向來都是感恩戴德,安撫周家姐弟還不來不及,根本不可能去刺激或者誘導這姐弟倆重拾對“清園”兄弟的仇恨。
既然從玉清觀和黃龍寺内部人員身上找不出什麽問題,馮志達(清風)便開始将注意力放到進出玉清觀、黃龍寺,且可能與周家姐弟進行接觸的外人身上。這樣一來,卻是讓靜月想起了一衆曾在觀中暫住的外來者。按照靜的說法,這一行人大約是在陰曆二月底來到的玉清觀。據他們自己介紹是來自澶州的富商,由于鎮甯軍節度使張永德叛亂,澶州城成爲戰場,爲了避禍,這才不得不舍棄家業,主仆數人匆忙逃到北邊來。原本打算去距離大茂山不遠的唐縣親戚家中暫住,不想對方上個月便已搬走,連個新的地址也沒有留下。而他們這一行人此番又由于出來的匆忙,身上帶的盤纏不多,一路上吃住已經花得所剩無已,沒法再在縣城裏的客棧繼續住下去。正彷徨無計的時候,幸而聽客棧的夥計提起距縣城不遠的大茂山上有一座玉清觀和一座黃龍寺,兩處的住持皆是樂于助人的活菩薩,自己這一行人若去相求,必定會被收留。于是,那家的男女主人便帶着仆從來到觀中,懇求師父玉清子收留,并表示待南邊戰事結束、自己回到澶州後,一定會派人送來重金酬謝,爲觀中的三清祖師再塑金身。
雖說道家講究清修,可一來這一家人看上去确實很可憐,二來出家人又講求行善積德,所以玉清子師父隻是略一思忖,便點頭應允了。不過,考慮到觀中皆是道姑,男子不宜住在觀中,所以玉清子便修書一封,派一名弟子将對方的男豢介紹到黃龍寺那邊借住——有玉清子出面,黃龍寺那邊自然也就痛快的答應了。由此,這一行外來者便在玉清觀和黃龍寺中住下,且一住便是兩個多月,直至陰曆四月底、五月初,其留在澶州城的家人來報信說那邊已經一切太平之後才離開。而且,盡管玉清子和黃龍寺的方丈再三推辭,可對方在離開後大概一個來月,還是派人送來了大量的錢物,以表示對收留之情的感謝。
或許是長期與觀中道姑相處過于枯燥、或許是對方行商走南闖北的見識吸引了多年居住觀中,對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的周懿涵的興趣、亦或許是對方的女主人與其年齡相差不多,且又性格開朗、談吐不凡,令周懿涵很是願意與其親近,總之不管是什麽原因,反正自打這位自稱夫家姓李、娘家姓曹,小名豔娘的女子住進玉清觀後,不過幾天的時間,周懿涵便與她打得火熱。兩個人經常在一起聊天、玩樂,好得就如同親姐妹一般——這從對方在事後送給玉清觀的酬謝之禮中有一份是指定要交給周懿涵的便可見一斑。
對此,玉清子卻并沒有太在意。在她看來,周懿涵這樣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正是朝氣蓬勃、精力充沛的年紀,作爲清修之地的道觀本就不是她這個并無心皈依的俗世之人該待的地方,能有一個外人來與她攀談、接觸、交流,對她來說也是一件好事。更何況,她也早就到了該出嫁的年齡,若是能通過這位李家娘子給她找到一門親事,對這個自小便命運多厄的小姑娘也是一件好事。畢竟,讓這姐弟倆有個好歸宿,也是那位常來看望他們的常将軍的願望。所以,玉清子不但沒有幹涉周懿涵與李家娘子的接觸,反而對此持支持鼓勵的态度。
聽完靜月的講述,特别是仔細打聽了這一家人的衣着打扮、身形相貌後,馮志達(清風)的第一個反應卻是那對男女主人的樣子似乎在什麽地方見到過,給人一種很是熟悉的感覺。經過一番苦思冥想後,他的腦子裏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了兩個人。于是,他很快便從自己的房間裏拿來兩張畫像給靜月辨認。結果,對方很快就認出畫像上的正是來觀中暫住的那家人的男女主人,而那兩張畫像上畫的卻正是情報部通緝多日的原“飛燕堂”總堂主張燕及其心腹手下“飛燕堂”北平分堂副堂主施然。
由于那兩張畫像是由“暗羽”專業人像畫師根據被抓獲的“飛燕堂”北平分堂堂主劉景明以及其他多名見過張、施二人的探子的描述所畫,與其真人幾乎無二。所以,馮志達(清風)在從靜月那裏得到肯定的回答後,便已經斷定這夥在玉清觀和黃龍寺暫避的所謂澶州富商一家,就是去年年底逃過“暗羽”抓捕,一直逍遙法外的“飛燕堂”北平分堂殘餘份子。而且,根據靜月提供的情況,以及“暗羽”相關分堂發來的消息來看,對方在逃離北平城後,應該是并沒有返回澶州城向張永德請罪,而是一路潛逃到大茂山,并在玉清觀和黃龍寺隐匿下來,待得到張永德敗亡、趙匡胤身死、北平軍進入開封、注意力全在穩定局勢、掌控朝廷的消息之後,這才離開大茂山繼續潛逃之路。
此外,馮志達(清風)還可以确定,以張燕的才智,想要從涉世未深、毫無心機的周懿涵嘴裏套得她的出身來曆,并由此了解到其與“清園”兄弟的恩怨絕非難事。而以張燕的陰險狡詐,利用周家姐弟與“清園”兄弟的糾葛,重新點燃其對“清園”兄弟的仇恨,并引誘他們爲了所謂的“報仇雪恨”而出走同樣易如反掌。現在,唯一令馮志達(清風)無法确定的,就是周家姐弟在離開大茂山後,究竟是自謀出路,還是去投奔了張燕。若是前者,以北平軍現在的實力,以及姐弟二人缺少閱曆和心機的實際情況來說,倒也不必擔心其會對“清園”兄弟做出什麽有威脅的事情來。若是後者,那麽以張燕的心機,卻完全有可能利用周家姐弟的這份仇恨心理、利用其手中可能還掌握的原“飛燕堂”留下的資源,誘導這姐弟倆去做出一些不惜代價、不計後果的事情來。畢竟,當人被仇恨沖昏了頭腦後,是完全有可能幹出一般人不會去幹或者不敢幹的事情的。
因此,在理清了相關思路,将自己的分析和相關證據整理成一份詳細的報告材料後,馮志達(清塵)便在第一時間向自己的上司做了彙報,并被上司連人帶報告一起送到了上司的上司鄭知微面前。
眼見事涉“飛燕堂”和張燕,鄭知微自然也不敢怠慢。他先是将靜月找來,自己親自向這位到目前爲止依然不太理解區區一家來觀中避禍的澶州商人何以引起北平軍諸位大人如此重視的道姑了解第一手資料,而後又與趙大偉交換了意見,這才将相關情況寫成報告,通過電報發往開封城。
盡管北平城這邊、特别是鄭知微、趙大偉等人很是重視這件事,而且開封這邊的張維信、徐紹安、梁子嶽等人也比較在意這個情況,并建議加強對身在開封城的一衆兄弟、特别是被周家姐弟視爲首要仇人的王崤峻的安保力量,可得到消息的王崤峻卻是一笑置之。
當然,王崤峻這樣表現既不是狂妄自大,也不是故作姿态,而是基于對雙方實力的判斷。在他看來,由于張燕長期潛逃、張飛下落不明、張能又被自家這邊關進了苦役營服刑,群龍無首的的“飛燕堂”如今已然名存實亡。就算張燕能夠利用自己的威望糾集一部分舊部和死忠份子,其實力也遠不如澶州之戰以前。而即便是“飛燕堂”鼎盛時期,其亦不是“暗羽”的對手,更遑論現在這種奄奄一息、苟延殘喘的狀态了。說到底,王崤峻是對自家實力的信任、是對“暗羽”一衆探員能力的信任,是以才沒有把周家姐弟出走并可能投奔張燕一事放在心上。而對梁子嶽提出的,投入更多人手追查周家姐弟下落、追捕張燕等“飛燕堂”漏網首腦的計劃,王崤峻的回答卻隻同意了一半。
在加強對張燕等人追捕這一點上,王崤峻持完全支持的态度,并提出可以利用自家掌控朝政的有利條件,通過後周官方這一渠道在後周控制區域對張燕等人進行全面通緝;而在追查周家姐弟下落這一點上,王崤峻的回答卻是衆兄弟都很熟悉的一句俗話:“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