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義自前幾日秘密離開大軍後,一路快馬加鞭,隻用了兩日便趕到京城,并在城中趙匡胤心腹親信、“義社十兄弟”之一的楊光義,以及許新生的接應下,順利潛入城内自家府中。随後,其又在楊光義和許新生的幫助下,趁夜将自家一衆家屬親族暗地轉移到由趙匡胤信任之人主持的定力院中藏身。待到家人安頓妥當,趙匡義便又連夜潛出城外,趕到陳橋驿這個趙匡胤大軍的必經之地上與自家兄長會合。得益于事先計劃的周密,以及城内自家心腹親信的協助,所以,無論是從轉移家人的過程來看,還是從最後的結果來看,趙匡義這趟京城之行都稱得上是成功的,甚至是完美的。
與趙匡義此行極其順利的完成了自家兄長交給的任務相比,張飛這邊的任務卻辦得磕磕絆絆、非常棘手。正打算在新主子面前露一手、顯示一下自己及手下能爲的張飛,才剛下令“飛燕堂”在瀛、莫、易等趙匡胤要其重點關注的各州分堂加緊對當面北平軍動靜進行打探,還不等這些接到指令的分堂有所動作,便幾乎同時遭到了不明勢力的突然襲擊。盡管這些分堂的探子也進行了一定的抵抗,而且其中部分分堂的反抗還非常頑強。可一則襲擊來得非常突然,“飛燕堂”這邊倉促應戰,始終處于被動。二則,對方在人數上又占有絕對優勢。這樣一來,“飛燕堂”各分堂也就無可避免的在這次突如其來的對抗中完全處于下風,隻能勉強進行招架。結果,不過短短兩天時間,“飛燕堂”各分堂便損失了超過一半以上的人手。其中,一些分堂更是因爲應對不及而全軍覆滅、無人生還。而那些還保存了一些實力的分堂,爲了避免重蹈其他分堂被全殲的覆轍,也隻得連連後撤,以此來爲自己争取一些重整與恢複的時間。随着前沿分堂的後撤,“飛燕堂”對北平軍可能的南下行動的打探與監視行動自然也就無力維持、徹底中斷。至此,在北平軍面前,趙氏集團實際上已經變成了聾子、瞎子,失去了先機。
突然的襲擊、巨大的損失,對剛剛因爲受到趙匡胤看重、打算憑借此番對北平軍的監視行動立下功勞,鞏固自己在趙氏集團中地位的張飛來說,不啻爲當頭一棒,當即就把他給砸暈了、砸懵了。待到頭腦略微清醒了一點後,驚懼與恐慌的情緒也就随之而來。因爲張飛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夠得到趙匡胤的器重與提攜,說服張存信歸降自然是一個原因,而更重要的卻是自己手中這支密諜力量。這支力量強,自己在趙匡胤心中的地位就會越來越穩固、也會越來越高。而一旦這支力量被削弱乃至潰不成軍,那自己在趙匡胤心裏也就失去了利用價值。雖說對方或許還會看在自己勸降張存信的功勞上繼續将自己留在趙氏集團中,可在對方眼中,自己的形象也會由可以依仗的股肱之臣,變成乞求庇護與施舍的可憐蟲——這是張飛絕不願意看到的。
因此,當消息傳來,自己面前隻有如實相告和謊言欺騙兩種選擇時,爲了自己現在的地位、爲了自己在其他趙氏集團成員面前活得有尊嚴、爲了那雖然機會渺茫,卻又并非完全不可能實現的榮華富貴夢,張飛把牙一咬、心一橫,最終還是決定铤而走險,用蒙騙來保住自己現在的身份地位,并去賭一把日後的富貴前程——當然,在決定冒險的同時,張飛也爲自己事先安排好了退路。一旦事情敗露,他便可以在心腹手下的接應下一走了之、消失得無影無蹤,讓趙匡胤自己去應付那如狼似虎的北平軍。如此一來,趙匡胤從張飛這裏得到的消息便是尚無北平軍大軍調動的迹象,“飛燕堂”各分堂正加緊打探,并及時回報,以保證此次監視行動萬無一失。
有了趙匡義和張飛報告的這兩條消息,趙匡胤既沒了對家眷安全的後顧之憂,其對北平軍可能幹擾、阻礙自己成就“大業”的最後一點擔心也随之煙消雲散。就在大軍駐紮陳橋驿的當天晚上,趙匡胤再次将軍中的一衆心腹親信召集在一起,爲即将進行的“大業”做最後的準備。
趙氏集團的秘密會議結束後不久,趙匡胤便命人擺下酒宴,以提前慶祝自己及衆人立功受賞、加官進爵爲借口,将軍中所有夠級别的将領全都請來,與自己一起開懷暢飲。或許是即将回京受封心情高興、或許是成功平滅張永德感到心裏痛快,總之,在那些非趙氏心腹、嫡系的将領看來,當晚的趙匡胤及與其一同飲宴的心腹親信喝得是相當酣暢、相當盡性。以至于作爲被衆人敬酒最多的宴席主角,他們的趙點檢、趙太尉最終被徹底灌倒,要由手下親兵給擡回館驿寝室中休息。
趙匡胤酒醉離席,這場酒宴自然也就随之宣告結束。不過,與那些非趙氏親信嫡系的将領就此回自家營帳休息不同,趙匡胤的那些心腹親信卻并未就此散去。衆人命手下重置酒宴,又推杯換盞的喝了一會兒酒,這才算是盡了性。待到衆人漸漸安靜下來,趙普便端着酒杯站起身,對大家說道:“‘大業’成否便在今夜,還望諸位盡心竭力,将事情做得成功、圓滿。爲太尉、爲諸位自己謀一個榮華富貴、錦繡前程。”
“吾等必不負太尉厚望。”在場衆人也紛紛舉杯,齊聲呼應。
随後,趙普便宣布酒宴結束。衆人出帳之後,各奔東西、依計而行。
是夜,在軍中素來以知曉天文、地理,善觀日月星像而爲大家所熟悉的苗訓,在楚昭輔的配合之下,于大營各處散布消息,稱自己日觀天像,見日下複有一日,黑光久相磨蕩,此乃上天昭示,天命所在。
趙匡胤心腹親信,李處耘、馬仁瑀、李漢超等在軍中頗具聲望的将領,在大營内四處聯絡,分頭與相熟的将士私下聚會,宣稱:如今主上年幼,未能親政。朝廷大權皆落于**及一衆不知兵的奸佞小人之手。我等在這裏爲大周出生入死,平滅逆賊奸雄,最後功勞卻是他們的,天下又有何人知曉我等威名。與其如此,倒不如先擁立與我等同甘共苦、休戚與共的趙太尉爲天子。而後再下淮南、平滅李逆,猶未晚也。
午夜時分,軍中一衆将領闖入趙普、趙匡義二人正在議事的房間,紛紛表示要擁立趙匡胤爲天子,以便爲百姓求安定、爲天下求太平、爲自己求功業。對這一切早有預料的趙普立即大怒,喝道:“趙太尉對大周赤膽忠心,爾等如此大逆不道之舉,太尉必不會饒恕,還不快快散去。”
諸将領聞言面面相觑,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其中有少數原非真心想反,隻是打算随大流讨些便宜的投機者,見趙普如此反應,不由得心生膽怯,趁衆人不注意時悄悄溜出屋去。不過,這樣的沉默與猶豫持續的時間并不長,屋中剩下的那些意志堅定、真心實意要跟着趙匡胤行險謀富貴的将領再次上前,紛紛拔出配刀、配劍,呼喊道:“我等方才所言已是大逆不道、身死族滅的下場,又何懼太尉處罰。如今,我等決心已定。若太尉不從,我等又豈肯就此退下而令自家與親人受那滅族之禍。”
眼見衆将群情激昂,趙普心中暗喜,知道大事可成。其不着痕迹的與趙匡義對視一眼、微微一點頭,而後二人齊聲叱責道:“策立乃天大的事,自當小心謹慎、穩妥圖之,爾等怎可如此随意放肆、狂妄亂言。”
待一衆将領安靜下來,并在其示意下各找坐位坐下後,趙普這才繼續說道:“如今張逆才剿,李逆依然在淮南興兵做亂。若不早日剿除,隻怕會令那些手握兵權的節度使競相效仿。依趙某之見,不如先平定淮南,而後再議策立之事,似乎更爲妥當。”
諸将聞言紛紛反對,說道:“如今朝中**幹政、奸佞當道,此番叛逆未平便召太尉回返京城,其中必有蹊跷。若照掌書記所言行事,隻怕不等平定那李逆,太尉已然爲奸佞所害。現下太尉奉旨返京、大軍屯于陳橋驿,朝廷并無半點疑心,正是率軍入京、行那策立大事的最佳時機。至于那李重進,不過如張永德一般的跳梁小醜罷了。隻待策立成功,吾等引兵南下,須臾間便可平定之。況且,若太尉堅辭不受策立,隻怕大軍亦無法繼續前行。”
眼見戲演得差不多了,衆将的情緒也都充分調動起來,趙普便扭頭對趙匡義說道:“事已至此,非你我可以左右,不若與衆位将軍約法三章。”
對于趙普的建議,早就心知肚明的趙匡義自然不會反對,聞言連連點頭。趙普見狀,便又對衆将說道:“改朝換代、興王易姓,雖是順天意,更重要的卻是應民心。如今,節度使各據方面,若京城生亂,說不得會有那居心叵測者效仿張、李,行那謀逆之舉。若諸位将軍能夠嚴敕麾下軍士,禁止其肆意剽劫,保證京城人心穩定,則地方節度自然不敢輕舉妄動。如此,諸位将軍亦可長保富貴。不知諸位将軍以爲趙某所講是否在理?”
嚴肅入城紀律,這是題中應有之意,無論是趙匡胤的心腹親信,還是那些想借着從龍之功、利用這改朝換代的機會謀取富貴的非趙氏集團嫡系将領,對趙普的這個提議均無任何異議,紛紛表示贊成。
随後,趙普和趙匡義又與在場諸将約定了下一步、或者說是第二天的行動方案。一方面,趙普命衙隊軍使郭延赟秘密進京,與負責守城的楊光義、王政忠、許新生等人聯絡,以策應大軍入城。另一方面,趙普還安排了部分得力的嫡系将領,密切監視此時沒有在帳中議事的非嫡系将領——那些曾參與最初的鼓噪策立行動,在遭到自己叱責後,又悄悄溜掉的家夥則是監視行動重點中的重點。對于那些與己方心思不同的将領,若是其敢在明日的行動中有任何異動,趙普這邊隻有四個字——格殺勿論。在場衆将聞言轟然應喏,領命而去。
顯德九年陰曆三月初六一早,趙匡胤依然宿醉未醒,于館驿之中安睡,鼾聲如雷。時近五更,天色漸明,館驿周圍人聲鼎沸,聲震原野。趙普與趙匡義按照事先約定,剛剛踏入趙匡胤寝室之内,昨夜與趙普、趙匡義共議策立之事的一衆将領已然擐甲執兵,湧到寝室門外,一齊高聲說道:“諸将無主,願策立太尉爲天子。”
趙匡胤聞言“大吃一驚”,連忙穿衣下床。不等他問明情況,衆将已然擁進屋内,将其攙扶到寝室之外,并把一件早已準備好的黃袍披到他的身上。随即,衆人環繞四周,大禮下拜,口呼萬歲。眼見大事将成,趙匡胤心中雖欣喜,表面上卻是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堅決拒絕。對此,在場衆将豈肯答應。大家不由分說的将趙匡胤扶上戰馬,簇擁着出了館驿,并立即下令大軍拔營起寨,往京城方向而行。
大軍行出數裏,見那些沒有參與昨夜策立之議的将領均或主動、或被動的跟随中軍前進,并無任何異常反應,趙匡胤這才勒定坐騎,将一衆将領召至自己面前,說道:“汝等既然貪圖榮華富貴,擁立某爲天子,那麽便要聽衆某的号令。不然,某甯死亦不接受。”
衆将聞言皆下馬拜伏,齊聲應道:“吾等必惟命是從。”
趙匡胤見狀,也不令衆将起身,而是肅聲說道:“周少主與太後,某皆北面事之。朝中公卿大臣,除了那些誤國誤民的奸佞小人,亦皆我同僚比肩之人。汝等待之不得粗暴,更不可肆意欺淩。自唐季以來,各代帝王入就城,無不縱兵大掠、擅劫府庫,以至京城大亂。此番進京,汝等務須約束自身及部下軍士,斷不可再有此等情形出現。汝等若能遵照執行,待大事已定,某定當厚賞汝等及衆軍士。否則,某一律族誅之。”
衆将聞言焉敢不從,當即盡皆再拜于地,齊聲領命。
顯德九年陰曆三月初六(西元962年4月12日)午後,趙匡胤率七萬大軍進至開封城北陳橋門外。
同日,錢遠山、穆特爾率“靖難軍”先鋒部順利隊通過昭義軍,進入衛州境内。此時,其距黃河五十裏,距開封城尚有二百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