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開封城的平靜隻是一種表面現象,在後周朝堂平靜如常的表象下,卻是暗流湧動,而且大有愈演愈烈之勢。無論是皇帝柴宗訓,還是滿朝的文武大臣,隻要是稍不留心,就可能被暗流之中密布的危險而緻命的漩渦所吞噬,成爲這場已經山雨欲來的政治鬥争的犧牲品。攪起這股巨大政治暗流的推手,自然是那些有實力與野心去争奪那把龍椅的各方政治勢力,而令這些政治勢力如此迫不及待、如此甘冒風險的原因,卻是削弱那些上了柴榮“黑名單”的武将的部署在其死後仍然在繼續得到有效的執行。
柴宗訓雖是幼主執政,可柴榮爲他留下的一幹輔政治國的文臣武将卻也是不少。除去已經不爲柴榮所完全信任,在其生前便着手削剪其羽翼的趙匡胤、張永德等手握重兵的武将,以及那些依附他們的文臣之外,後周朝廷中還有像韓通這樣掌握兵權、對後周忠心耿耿的武将,以及像範質、王溥、李谷這些忠于柴氏,有意盡心竭力輔佐幼主的文臣。随着柴榮入葬慶陵,朝政開始恢複正常運作,韓通、範質、王溥等人便接連遞上密折,建議朝廷繼續執行先帝削弱可能會對皇朝不利的武将的部署。
對于隻有九歲的柴宗訓來說,自然不可能搞明白這些密折所表達的意思,而需要由他的母後、也就是後周的小符太後,以及有足夠的見識與政治敏感、柴榮臨死前曾向小符後交待可以在**參議軍國事的太妃林小雨來決策。
無論是曾經與柴榮詳談過“黑木谶緯”事件、主動提出應該表面上以不變應萬變、暗地裏大力打壓朝中武臣的太妃林小雨,還是雖對政治領悟有限,卻持有柴榮秘密遺诏,并答應一定遵诏執行的小符太後,都是柴榮削弱武将兵權政策的堅定支持者。因此,她二人對韓通、範質、王溥等人遞給上來的、要求繼續執行相關削奪兵權政策的密折是一百個贊同。于是,在内廷與外朝的相互配合之下,因爲柴榮駕崩而暫時停止的削奪兵權行動再次展開。
當然,在這個講求“師出有名”的年代,突然無緣無故的将朝廷重臣、軍中首腦的職權一股腦的給削掉是不符合規矩的——“不教而誅”的事情絕不是一個明君可以幹的事情,哪怕這位君主隻有九歲。是以,相關的削奪軍權的工作是伴随着對朝中文武大臣的一系列封賞行爲,采取明升暗降、以虛代實的方式來進行的。如,在加封原右羽林統軍、權邢州節度使、檢校太保、趙匡胤結義兄弟李繼勳爲邢州節度使、檢校太傅的同時,撤消了其右羽林統軍的職務;在加封原虎捷左廂都指揮使、嶽州防禦使、檢校司徒、趙匡胤妹夫高懷德爲夔州節度使、檢校太保的同時,撤消了其虎捷左廂都指揮使的軍職,等等。而這些空出來的軍職,除少部分由被撤職将領的副手直接升任外,其他大部分都是由侍衛親軍司中被認爲非趙匡胤、張永德等人黨羽、且官職相近的軍官來接任。這樣一來,既消弱了趙、張等人的勢力,又在一定程度上保證了殿前司諸軍的戰鬥力。
朝廷的種種削弱兵權的舉措,令剛剛因爲柴榮駕崩而略微松了一口氣的張永德、趙匡胤等人再次緊張起來,真的是“看在眼裏、急在心中”。朝中各方勢力一面動用自己能夠動用的所有能量,對削弱兵權的動作予以阻礙和拖延,一面開始全力應對、積極準備,意圖在事無挽回時铤而走險,以武力來解決自己所面對的所有難題,實現自己那“遠大”的理想與抱負。這樣一來,雄據北方、有足夠實力與能力對開封政局施加影響的北平軍的态度就顯得尤爲重要了。
因此,盡管之前通過各種渠道、各種方式已經打探到了不少有關北平軍對開封政局動蕩可能抱持的态度的消息,大緻能夠說明北平軍其志并不在中原。并且北平軍在柴榮駕崩的同時還出去大軍進行北征,對契丹人大打出手,也從另一個角度有力的證明了北平軍志在塞外、志在滅遼。可自己不久後要幹的事畢竟是關系到自己、關系到自己的家人、關系到自己的手下與黨羽的身家性命的大事,在真正将其付諸實施之前,必須要百分之百的确認北平軍不會進行幹預、必須要解決一切的後顧之憂。所以,無論是張永德,還是趙匡胤,或者是其他有野心的後周朝臣,都不約而同的再次将視線轉移到北方、聚焦到北平軍的身上,試圖完全搞清北平軍的戰略重心是不是确實在契丹人那裏,是不是肯定不會理會開封城内的朝局動蕩、政權更疊。
得益于在情報方面的優勢,最先開始新一輪消息打探的便是擁有“飛燕堂”的張永德。早在顯德八年陰曆九月中旬,北平軍北征部隊還沒有回撤的時候,張永德便已派出心腹家丁,帶着自己的親筆書信前往潞縣(通州)去見張燕,向對方下達新的命令,并坐等其完成任務後再帶着新的消息返回開封城。
接到自家義父的書信,張燕自是不敢怠慢。她一面安排送信的家丁下去休息,一面召集身邊的手下布置任務。
既然是要打探北平軍的動向,張燕第一個想到的自然是範吾成這條線。因此,不等進入密室的手下們站好位次,她便急急的吩咐道:“施副堂主,汝即刻啓程前往北平城,與那範吾成接頭。要其盡力打探北平軍今後的動向,并速速報于本堂主得知。”
“屬下領命。”施然聞言出列答道。随着第二批北上支援的探子——哪怕隻是僥幸殘存下來的區區數人——抵達北平軍,“飛燕堂”北平分堂終于非常勉強的建立起來了,深得張燕賞識和信任的施然的職位自然也要随之有所變化。盡管出于平衡的需要,以及考慮到施然在資曆和經驗上确實較之劉景明要差上一些,施然最終隻是被任命爲北平分堂的副堂主。但在分堂日常事務的管理、人員的分配、任務的執行,等等具體工作上,施然所發揮的作用卻并不比劉景明少多少,兩個人在北平分堂内部的威望與人脈是不相上下——這也是張燕最希望看到的平衡與制約效果。
顯德八年陰曆九月十六午後,施然抵達北平城并住進自己慣常所住的那家客棧,且稍事休息後,便離開客棧上了街。
在北平城内七拐八轉的好一通亂竄、确認自己确實沒有被盯梢後,施然這才繞了一個大圈子,來到與範吾成約定的秘密聯絡點,将要求與對方在老地方見面的标識畫到了一面看起來并不起眼的牆壁上。而後便裝做若無其事的離開,又轉了一大圈才回返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