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問題是,現在時間對于穆特爾所部卻是最重要的。一方面,穆特爾必須趕在左路軍出塞之前返回錦州,并完成所部的補充與休整,以便能以良好的狀态執行襲擾契丹東京道的任務。另一方面,此時的穆特爾所部已經處于糧草短缺的狀态,在路上耽擱的時間越長,就越接近斷糧的不利局面。再加上穆特爾所部撤退路線所經過的主要是山嶺丘陵地帶,大隊人馬無法像在平原地區那樣分成多路縱隊,齊頭并進,以加快速度。可以說,穆特爾所部的這次撤退行動,稱得上是“飛龍軍”成軍以來,所經曆的最急迫、最危險、最憋屈,同時也是第一次在未能取得實質勝利情況下的撤軍。
好在,盡管花費了比預計多了一半的時間才趕完了那一百多裏不到二百裏的路程、盡管因爲契丹小股遊動部隊的騷擾使得衆将士們身心疲憊、盡管在撤退過程中的傷亡人數接近此前向西攻擊前進時的數量,穆特爾所部最終還是在接到撤退命令後的第五天,與自山海關二次北上的“飛龍軍”一師一團幾乎同時進了錦州永樂城。而此時,已經是顯德八年陰曆七月十二。
北平軍這邊的一系列或明或暗的調整,特别是穆特爾部回兵錦州、盧龍山大營撤消的行爲,使得隻看到明面上動作、一直爲北平軍有可能盡起盧龍山大營中的主力北上,與東來的穆特爾部夾擊大定府而擔心不已的契丹朝廷在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原本已經低落到谷底的敢戰之意和軍心士氣也随之有了些許恢複。耶律璟一邊爲自己之前下達的堅壁清野、襲擾糧道的命令的正确性與有效性而沾沾自喜,并重賞了接替已經陣亡的耶律撻烈任中京道都部署、統領中京道兵馬的契丹北府宰相、總知軍國事、深受自己信任的蕭海璃;一邊開始琢磨着己方有沒有可能以類似的辦法斷絕北平軍在錦州方面人馬的糧道,令對方因缺糧而不戰自退,從而奪回己方被占的州縣。
好在,耶律璟的盲目樂觀并沒有影響到一線的統兵将領。新任中京道都部署蕭海璃對于穆特爾所部的撤退,以及北平軍盧龍山大營的取消還是持謹慎态度的。一來,穆特爾所部雖然因爲糧道被斷、進攻州縣城池不利而進退兩難,但其一路行來并未受到什麽損失,整支人馬還保持着離開錦州時的完整建制、進退有序、行動劃一。此番撤退更多的恐怕是因爲再繼續作戰下去得不償失,無法再取得類似以往那種巨大的戰果。而且,其在撤退時隊形嚴整、有序,各部交替掩護、梯次後退,顯得非常的有章法,根本遠沒有到軍心渙散、士氣低落、隊伍崩潰的地步。至于盧龍山大營的取消,更可以看做是北平軍在該營壘完成了之前賦予其牽制、迷惑遼軍的使命後,按既定計劃進行的一次正常後撤行動、一次在己方人馬并有受到任何威脅與損失情況下的正常後撤行動,顯然也不能算在此番中京道北部戰術成功帶來的好處之中——盧龍山大營在撤除的過程中既沒有像之前一樣嚴密封鎖周邊區域,也沒有像之前一樣進行人數上的刻意僞裝,是以契丹軍的探子可以比較容易的一窺其真面目、搞清楚其真實數量。
二來,以蕭海璃此前通過各種渠道對北平軍的了解,他相信以北平軍強悍的實力,以及自應曆九年以來所表現出的、必欲置大遼于死地的理念,其在花費了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造了如此巨大的聲勢與影響之後,絕不可能因爲穆特爾所部所受到的那一點點小挫折便收兵回營、偃旗息鼓,滿足于那侵占潤、來、錦等區區六州土地的戰果。此番穆特爾所部撤退、盧龍山大營取消,其背後一定有什麽陰謀。
然而,海璃雖然幾番上書朝廷,向耶律璟陳述利害,希望對方不要盲目樂觀,而要處處小心謹慎,絕不可對故意向自己示弱的北平軍放松警惕。可惜的是,耶律璟并沒有接受蕭誨璃的勸谏,而是依然沉浸于“擊退”北平軍的“輝煌戰果”。隻是,願望是美好的、現實卻是殘酷的。這邊耶律璟臉上的笑意還沒有散去,那邊北平軍一萬五千大軍出古北口一路北上、退回錦州的穆特爾所部轉頭直撲東京道的消息便如一記重錘一般砸到了他的頭上。
而且,與以往北平軍出塞“打草谷”時,隻劫掠契丹族人财物、糧食等物資不同;與揮兵東進的穆特爾在東京道隻是劫掠地方堡砦、騷擾契丹百姓、制造混亂不同。此番北平軍自古北口出塞的所謂北征左路軍人馬,每攻破一座城池,不但将契丹族人的财物、糧食搜掠一空、将其土地全部分給漢人及其他部族的百姓,而且還将這些城池中的契丹人悉數捉拿,并一批批押解回長城以内,像當年那些在幽雲之戰時被俘的兵士一樣,去充當奴隸、苦力。或者說,此番北平軍進兵中京道,不再像以往那般隻是打擊大遼在這裏的有生力量、削弱大遼的實力、打擊大遼軍隊的軍心士氣,而是要将契丹族人完全趕出中京道、要将契丹族人亡族滅種,使中京道徹底變成漢人以及其他原本臣服于契丹人腳下的部族的天下。
北平軍的如此舉動,令原本就因北平軍突然二次出兵北征而顔面盡失的耶律璟再也坐不住了——在大遼屢受北平軍打擊、朝局動蕩、族内勳貴怨聲載道、政敵對皇位虎視眈眈的環境下,若是自己對族人被大批擄走再不有所動作,隻怕真的要皇位不保了。耶律璟一方面不理會正在東京道橫沖直撞、卻不會對自己的統治基礎有現實影響的穆特爾所部,嚴令爲了避免重蹈耶律撻烈覆轍而一直将兵力全部收縮于大定府一帶,未敢輕易與北平軍正面對抗的蕭海璃立即率兵南下,在朝廷新的援軍趕到之前,阻擊正氣勢洶洶殺向澤州的北平軍北征左路軍,絕不可令其如在北安州時那般,将城中及沿途遇到的契丹族人趕盡殺絕、全部擄走。另一方面,他下令自中京道周邊地區調集所有能調集的兵力,并從已經所剩不多的皮室宮帳軍中拔出兩萬人馬,勉強拼湊出了一支約七萬人的援軍,南下增援蕭海璃。并下旨西南路招讨司的兵馬攻擊北平軍大同府,以吸引北平軍的視線、擾亂其在中京道的行動。
盡管之前通過多種渠道、特别是通過往日和與北平軍作戰多年的耶律撻烈之間的書信往來,蕭海璃對北平軍已然有所了解,很清楚以自己手中現有的五萬人馬想要在面對面的對抗中戰勝、或者哪怕是抵擋住對方的攻擊都是幾乎不可能的。但面對皇帝的嚴旨,以及北平軍此番北上對契丹族人采取的趕盡殺絕的政策,蕭海璃縱然再不願意,也不得不率軍南下,去和北平軍左路北征軍進行一場明知必輸的決戰,隻爲了表示對皇帝的忠誠、隻爲了全自己身爲契丹勇士、大軍統帥的名節、隻爲了給那支并不比自己麾下兵馬強大多少、想來依然不會是北平軍對手的援軍趕到争取一點點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