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慢工出細活”,既然想要仔細查勘,那麽部隊行進的速度也就必然會受到影響。再加上老虎溝兩側盡是懸崖峭壁,負責偵察的尖兵必須從距離山谷入口處很遠的地方開始攀爬,才能順利到達崖頂,更是大大延緩了部隊推進的速度。如此一來,耶律撻烈大軍雖不至于慢如龜速,卻也差不了多少。
兵家作戰向來講究“兵貴神速”,如今錦州大戰正酣,自己這支援軍自然是到的越早越好,現在這樣的行進速度顯然是與這一原則相悖的。可當初幽雲之戰時,北平軍或者說是“幽州義軍”數次成功設伏,使遼軍損失慘重的戰例又使得曾經經曆過那場戰事的耶律撻烈生怕中了北平軍的埋伏,不敢冒險急進。正當耶律撻烈在爲“安全第一”還是“速度第一”而猶豫的時候,被派去打探錦州戰況的流星探馬卻和來自錦州的信使一起趕回了中軍,并送來了萬分緊急的消息:北平軍已然于清晨時分炸塌永樂城南門的一段城牆,如今敵我雙方正在城牆崩塌處激烈争奪。城中守将懇請援軍速速前去救援,否則天黑之後錦州勢必難保。
眼見現在已經過了午時,距離天黑不過還有三個時辰。若再刨去花在路上的工夫,那麽留給自己的準備時間至多還有一個時辰,而這點時間顯然是不可能完成對老虎溝兩側山崖偵察的。這也就意味着耶律撻烈必須馬上在“冒險救錦州”和“小心防埋伏”之間做出選擇。
考慮到如今錦州永樂城下激戰正酣,北平軍正傾盡全力攻城,應該沒有多餘兵力用來阻擊設伏,自己中埋伏的可能性很小。再加上來自上京道的兩萬精騎估計也已經迫近錦州,以北平軍的兵力,至多是派小股人馬阻擊一下,不可能在兩個方向上同時設下埋伏。就算自己這邊受些損失,北面的援軍依然可以解錦州之圍。因此,在經過一番權衡後,耶律撻烈最終還是決定冒一回險,他一面下令停止對老虎溝兩側山崖的偵察,全軍立即通過,以最快的速度殺向錦州。一面讓前來送信的信使返回錦州,将援軍即刻就到的消息帶回城去,以激勵守城将士的鬥志、增強他們的信心,堅持到援軍到達的那一刻。
八萬大軍行進起來綿延十數裏,當前鋒部隊已經接近出口的時候,後衛人馬還在溝外等待。位于中軍的耶律撻烈此時正處于老虎溝中間的位置,剛剛接到前鋒部隊傳來的“一切正常、出口在望”消息的他,那顆原本一直懸的心這才略微放下一些。
可就在耶律撻烈暗自慶幸自己這番看來是賭對了、錦州之圍破解有望的時候,山谷的出口方向突然傳來一聲驚天巨響,一團巨大的煙塵自山谷出口方向升起。這聲巨響是如此之大,再加上山谷兩側懸崖峭壁對聲音的聚攏和反射,以至整個山谷之中嗡鳴之聲半晌不絕,腳下的地面都随之抖動了一下。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剛剛松了一口氣的耶律撻烈的心裏驟然一緊,一個不祥的預感立時湧上心頭——中埋伏了。一念及此,耶律撻烈不禁爲自己方才的冒險決定後悔不已。隻是,一來這世上沒有賣“後悔藥”的,二來此時山谷中的情形也容不得他有後悔的時間。巨大的響聲、強烈的晃動、蔽日的煙塵,如此強烈的外部刺激,令得前軍和中軍幾乎所有的馬匹全部受了驚,在山谷中橫沖直撞、四處亂竄。如此一來,不但将許多契丹兵将掀落戰馬,并最終喪生于其他狂奔而過的驚馬馬蹄之下。而且,還使原本秩序井然的山谷變得混亂不堪,兵士們互相踐踏,以至死傷枕藉。
現在,對于耶律撻烈來說,最迫切需要做的不是後悔,而是做出決斷、做出是進還是退的決斷。隻是略一思索,耶律撻烈便已經下定決心撤退。因爲以他對北平軍的了解,很清楚對方最慣常的戰術便是封堵道路、兩面夾攻。方才山谷出口處的巨響很可能就是對方利用自己犀利的火器炸塌山崖封堵前進的通道,以便埋伏在山谷兩側的伏兵攻擊已經陷入混亂的遼軍。在這種情況下,再命令麾下将士向前沖擊顯然是不智的。更何況,既然對方能夠堵住出口,那麽也就很有可能以相同方法堵住入口。若是果真如此,那麽自己這數萬人馬便成了名符其實的甕中之鼈,隻剩下任人宰割的份兒了。
于是,耶律撻烈一邊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住自己跨下受驚的坐騎,一邊命身邊的傳令兵舞動旗幟、吹響号角,下令全軍立刻調轉方向,撤出山谷。然而,世上之事不如意者十之**。耶律撻烈的命令才傳達下去,就在谷中的契丹兵将全力控制自己受驚坐騎、整理混亂局面,準備轉身後撤的時候,随着一枚巨大的煙花在山谷上空轟然炸響、五彩的光芒四射而出,從山谷出口到山谷中部兩側山崖之上立時響起爆豆般的槍聲,子彈如暴風驟雨一般潑撒到谷中契丹兵将的身上。與此同時,一發發炮彈也在人群最密集的地方炸響,将十數條乃至數十條人命瞬間收割。其中有數發炮彈更是集中落在了中軍帥旗左近,不但将耶律撻烈及其身邊一衆高級将領掀落馬下,更将帥旗炸成兩截。
随着一陣緊似一陣的槍聲、随着越來越多的兵士中彈落馬,特别是看到帥旗已倒,原本就已經因爲前路被堵而軍心不穩、人心慌慌的契丹前鋒部隊兵将的精神再也無法支撐,兩萬餘人的隊伍徹底崩潰,一個個撥轉馬頭,不管不顧的向山谷進口的方向飛奔。
長達十裏的山谷,出口處出現狀況,反應到入口處是需要一定的時間的。就在前鋒及中軍部分人馬陷入混亂與崩潰的時候,後隊的契丹軍卻還不知道前面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盡管他們也聽到了巨大的爆炸聲、盡管他們也感覺到了腳下地面的振動、盡管他們也收到了中軍傳來的要求後撤的信号,可一來兩三萬人馬想要調頭轉向絕非易事,并不是須臾之間就能做到的。二來,後撤的命令才傳來不過片刻工夫,中軍的帥旗便被炸倒。而帥旗倒地也就意味着主帥有難,身爲其麾下将領,後軍的指揮官自然要考慮是不是該前去救援。
既然有思考,就會有猶豫、有選擇,而猶豫與選擇都會花費現在對契丹軍來說非常寶貴的時間。也恰恰是因爲後軍指揮官的猶豫不決,使得後軍的後撤動作變得緩慢而拖沓。而後軍撤退動作緩慢與拖沓的結果,便是倉皇回逃的前軍、中軍與尚未完成轉向、正橫在山谷中的後軍撞在了一起。都是密集的騎兵隊列、都是上萬人的龐大集群,兩支隊伍撞在一起的結果可想而知。躲閃不及而撞在一起的兵士數不勝數,葬身于自己袍澤馬蹄下的契丹軍遍地皆是。随着來自山崖上的炮彈如影随形的追着逃回的契丹前軍、中軍向山谷入口方向逐漸延伸,這種沖撞與擠壓也越演越烈。最終,那些不願死于敵軍炮火下的契丹兵士發了狠,紛紛抽刀挺槍,向所有擋住自己去路的袍澤無情的砍殺攢刺過去。而那些擋在路上的契丹兵士自然不會坐以待斃,也立即拿起武器予以還擊。于是乎,兩支契丹軍就這樣不管不顧的在山谷中厮殺起來,全然忘記了那些埋伏在山崖之上的伏兵才是他們共同的敵人。
山谷中的戰鬥持續了近一個時辰,當契丹軍的隊形因爲不斷增加的傷亡而終于變得稀疏,殘餘的契丹兵士可以策馬前行而不需擔心與自己的戰友相撞時,他們這才收回刀槍,頭也不回的向山谷入口方向打馬狂奔,如喪家之犬、落網之魚一般逃往距離錦州最近的一座城池安德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