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就勢力大小來說,趙匡胤的這些弟兄、幕僚要比張永德更多、更有能力、同時也掌控着更大的力量,真要有所動作的話,該比張永德更有成功的機會和把握——畢竟除了這些弟兄和幕僚之外,經過趙匡胤及其父趙弘殷在禁軍之中前後二三十年的經營與維護,其至交、好友遍布禁軍上下,像慕容延钊、韓令坤、高懷德、趙晁等禁軍将領,都和趙匡胤關系很好。可以說,除了與趙匡胤有隙的韓通之外,後周的禁軍将領都在趙匡胤勢力範圍之内。
如今,真正能讓趙普、趙匡義等人有所忌憚的隻有兩方勢力。一個是人在朝堂之中、身爲殿前司都點檢、掌握大周禁軍兵權、同時又是将來大周新君姑父、與新君有着宗親關系、最不願意大周改換門庭的張永德。另一個則是人雖在朝堂外,卻坐擁十六州——僞漢滅亡之後實際其已擁有二十四州——之地、手中握有足以傲視天下的強悍軍隊、并且與宮中林賢妃有着結義之情的北平軍“清園”兄弟。隻有将有關這兩方勢力的問題解決掉之後,趙氏集團才有可能、有膽量來實現他們的抱負、他們的願望。
對于如何去解決這兩個問題,與會的一衆文武雖然也是衆說紛纭,但卻一緻認爲解決張永德的問題遠比解決北平軍的問題要簡單得多、容易得多。就如趙普在發表自己意見時所講,張永德雖爲天子近臣、皇家姻親,雖然身爲殿前司都點檢、掌控大周禁軍之兵權,但也正是因爲其這樣的身份,要想解決他雖說不上易如反掌,卻也不是什麽太困難的事情。畢竟每一位君王,無論其是賢明還是昏庸、無論其是明正言順的繼承大統還是以各種手段謀權篡位,其心中最爲看重的一點永遠都是皇權永固、皇位在自己的子孫之中代代相傳。對于敢于觊觎其皇位的人,他們會毫不猶豫的進行打擊、進行清除,絕不允許其危及自己江山的穩固與傳承——哪怕這些人現在隻是隐患、隻是有威脅其皇位傳承的可能。
因此,在趙普看來,想要讓張永德丢官去職——至少是撤掉他的殿前都點檢之職——并非難事,隻需讓已然病入膏肓、到了對皇位傳承最爲看重階段的柴榮對自己的這位妹夫産生猜忌、與其産生嫌隙,便可将這塊可能影響自己集團大業的“絆腳石”給搬開。盡管趙普并沒有言明自己打算采用何種計謀來搬開張永德這塊“絆腳石”,但從他自信滿滿的表情可以看出,其對解決這第一個問題已經胸有成竹了。…,
與解決第一個問題時自信滿滿、胸有成竹的表現完全相反,面對如何解決北平軍的問題時,包括号稱趙氏集團第一智囊的趙普在内,所有參加此次密議的人均是愁眉不展、一副無計可施的表情。因爲與人在朝堂之中,且其所有權勢均來自于朝廷、來自于皇帝的張永德不同,坐擁二十四州之地、幾乎是完全獨立于朝堂之外,且擁有強大軍力的北平軍可以算得上大周的一個異數。他們的權勢來自其自己所擁有的強悍實力,而非朝廷、更非皇帝。他們有自己的地盤、自己的百姓、自己的财稅來源,最爲關鍵的是,他們還有一支完全忠于其自身、實力遠超天下所有同行的強悍軍隊。
面對這樣一個“異類”,想要通過讓皇帝猜忌、疑慮而奪其權是不可能的。一來,柴官家早就明白“清園”兄弟對自己是表面恭敬、暗地裏卻不以爲然,知道這些來自海外的前朝遺民後代根本就是與自己、與朝廷離心離德。就算趙氏集團這邊不說“清園”兄弟的壞話,柴官家也從來就沒有信任過這些人。隻不過迫于形勢、迫于對方的實力而不得不在許多方面與對方妥協、向對方退讓而已。二來,“清園”兄弟手中的權勢是通過自己的拼殺、靠着自己的實力硬從朝廷手裏強要過去的,除非朝廷能夠将“清園”兄弟、将北平軍徹底擊敗,不然的話,根本不可能靠着幾道聖旨就能将其手中的權勢給收回來。如果把張永德比作柴官家所豢養的一隻狗,其脖子上繩套的另一頭永遠攥在柴官家手中,隻要官家願意随時可以将這個繩套收緊,從而令張永德喪失反抗能力,或者幹脆置其于死地的話。那麽,北平軍“清園”兄弟便是一隻兇猛無比的老虎,它的脖頸之上根本就沒有那個對于朝廷來說至關重要的繩套,朝廷或者官家不但不能通過勒緊繩套而制服對方,反而有可能因爲猛虎的反噬而受傷甚至連命都丢了。
沉默半晌之後,還是趙氏集團第一智囊趙普先開了腔,他說道:“北平軍雖強悍,然普觀其自出世以來的所作所爲,卻覺得這些來自海外的前朝遺民後代雖對朝廷缺乏畏懼、臣服之心、雖有些時候做事會蠻橫無禮、雖一直在不遺餘力的擴大自己的地盤、增強自己的實力。然則從其這兩年所染指的地盤均爲朝廷管轄範圍之外的區域,以及其此次隻在暗中幫助僞漢抗拒我大周而不是大張旗鼓的與朝廷作對的情形看,其似乎并不願意真的和朝廷撕破面皮、不願意與朝廷直接毫無遮攔、面對面的兵戎相見、不願意将其與朝廷的關系從盟友變成仇敵——盡管不知道這樣的情形會維持多久、北平軍對朝廷這種若即若離的态度會不會突然之間發生變化,但想來其至少在一定的時期内會一直保持如此。
因此,普以爲對付北平軍絕不能以硬碰硬,妄想着以武力将北平軍、将‘清園’兄弟制服。否則的話,隻怕不但不能降服這隻老虎,反而會因爲不理智的舉動而激怒這隻猛獸,成爲其口中的獵物。對付這樣一個強悍的對手,一來要小心謹慎,絕不可魯莽行事。二來,要施懷柔之策、要動之以情、誘之以利,要讓其明白朝廷換了新主人不但不會侵害他們的利益,反而會使他們得到更多的好處。”…,
“那麽以趙兄所見,吾等該如何‘動之以情、誘之以利’呢?”對趙普這一說法頗感興趣的趙匡義追問道——作爲在場唯一一名親身感受過北平軍強悍軍力的與會者,其對趙普隻可懷柔、不可硬攻的方針是非常贊同的。
“這便需要從兩方面着手施爲。”趙普解釋道,“一方面,咱們要設法與‘清園’兄弟多接觸、多親近,要讓其對咱們兄弟心生好感,覺得咱們兄弟是真心與其相交的好朋友、好兄弟,有朝一日柴氏王朝變成趙氏王朝對其隻會有好處、不會有壞處。如此,待到開封城真的有變時,其才會隻作壁上觀而不會橫加幹涉。此外,咱們兄弟還應設法與宮裏的林賢妃搭上關系,與其多多親善。畢竟,林賢妃雖然身在皇宮,與以往的這些兄弟們極少來往,但彼此的兄弟情義應該還在。如果林賢妃能夠在其那一衆兄弟面前說咱們幾句好話,隻怕要比咱們自己說上一萬句還要管用——當然,有關咱們要做的大事是不必向林賢妃表露的,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另一方面,在取得‘清園’兄弟的信任、拉近了彼此關系之後,咱們兄弟便要在适當的時機派出得力人手,去向‘清園’兄弟透露咱們所謀的大事,并講明此事一旦成功,他‘清園’兄弟的權勢與利益不但不會受損,反而會比以往擁有更大的權勢、更多的利益。而其所需要付出的,不過是像其他地方藩鎮節度一般,不聞不問、泰然處之。”
趙普這邊話音才落,不等對其觀點深以爲然的趙匡義出言贊同,旁邊早已有人心生不滿。隻見“義社”十兄弟中與石守信關系最好的王審琦将手中的酒杯往桌子上一頓,語氣不善的問道:“趙兄口口聲聲要與‘清園’兄弟交朋友、多多親近,更一再言稱要許之以利,以便在咱們兄弟做大事時其不會從中作梗。隻是,難道趙兄這麽快便忘記了守信兄弟是怎麽慘死在他北平軍手中的了?難道‘清園’兄弟殺害我‘義社’兄弟的大仇就此不了了之、再也閉口不提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