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後周軍火器的攻擊方向由城牆再次轉回到城頭,而一直沒有動靜的後周軍步兵也呐喊着向自己沖了過來,位于西側城牆中部、正對着後周軍佯攻部隊進攻方向的觀察哨裏,負責這個觀察警戒、監視職責的一名北漢軍營指揮便再也坐不住了,連忙招呼自己手下的傳令兵,打算讓他去通知正在城下等消息的守将楊業以及太原防禦都部署辛飛宇,立即帶主力上城,準備阻擊後周軍步兵的攻城行動。
可不等那名傳令兵接令,這名營指揮旁邊的一名同樣身着指揮服色的年輕軍官已然伸手相攔,語氣平和卻又堅定的說道:“孫指揮且慢派人,張某覺得周軍此舉頗爲怪異,恐怕事有蹊跷。”
雖然被級别并不比自己高的“同僚”阻止了自己發令,這位孫指揮卻一點被冒犯的表現都沒有。他不但不惱,反而一邊示意自己的傳令兵暫且等在旁邊,一邊态度極其誠懇的請教道:“張指揮有何高見還請不吝賜教?”
那張指揮也是一點平級相商的意識都沒有,毫不客氣的對孫指揮的奉承全盤接受,說道:“據張某所知,周軍此前攻城掠地,一向是以‘神機軍’火器轟破城池,而後再由步卒自城牆垮塌處攻入城内。可如今周軍火器轟城未果,我太原城依然屹立不倒,他們卻如此急惶惶且又是如此大張旗鼓的開始攻城,這與理不合呀。正所謂‘事物反常必爲妖’,這周軍明顯違反常規的做法其背後必有陰謀。因此,以張某看來,孫指揮與其現在就急匆匆的去向劉将軍禀報周軍已開始派步卒攻城的消息,不若略等一等,待周軍步卒走近一些,至少是開始填埋外壕之後,再依情決定是不是要向城下的劉将軍禀報。”
對于“同僚”的分析,孫指揮是一點也沒有懷疑,當即說道:“張指揮所言甚是,是孫某過于莽撞了。如此便依張指揮所言,咱們且看周軍有何動作,再決定是否去向劉将軍禀報。”
說完,這位孫指揮便畢恭畢敬的站在那位張指揮的側後方,與對方一起通過觀察口向城下正一路搖旗呐喊沖過來的後周軍步兵望去,并時不時将豔羨的目光移到“同僚”手中那具據說可以看清四、五裏之外的敵軍臉上是不是長了麻子的雙筒望遠鏡,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擁有一件這樣的“神器”——隻可惜,這位孫指揮所能做的也隻有幻想了。因爲澷說他一個小小的營指揮,就連堂堂大漢皇帝的養子、大漢第一能征貫戰的劉繼業、劉大将軍,手裏也隻有一部遠比這位張指揮手中的望遠鏡效力差很多的單筒望遠鏡。
就在孫指揮在那裏做着不可能實現的白日夢時,觀察哨後面的鐵門一響,一名身材高大魁梧、身着都頭服色的壯漢直愣愣的闖了進來。
此人進得觀察哨,也不向級别比他高的孫指揮見禮,便直接來到那位張指揮的身旁,翁聲翁氣的說道:“副營長,周軍的進攻實在蹊跷,依卑職看其中必有文章。”
那位被來人稱爲副營長的張指揮聞言,放下了手中的望遠鏡,點點頭說道:“翁大哥所言不錯,周軍如此作爲隻怕攻城是假,誘漢軍上城防守才是真。”…,
說着,他擡手一指正在聲勢浩大卻又動作緩慢的充填外壕的周軍繼續分析道:“周軍鬧出這麽大的聲勢來攻城,可那些填壕士卒的動作卻比七老八十的老妪還要緩慢,哪裏有一點點急于攻城的意思。而且,若是周軍真的要派步卒攻城,其‘神機軍’自當對城頭持續轟擊,以掩護步卒填壕、接近城牆。按照‘神機軍’火炮、弩炮以及抛石機的精準度,這種轟擊至少要持續到周軍步卒接近城牆百步之内方會停歇,以免傷及攻城的友軍。可方才‘神機軍’對城頭的轟擊隻在這數千周軍步卒離開己方陣列時略顯密集,待到這些步卒接近外壕、最需要炮火掩護之時,反而變得稀疏起來,現在竟是完全停了下來。
需知,外壕距離城頭雖有兩百餘步,可卻依然在我軍硬弩的射程之内,沒有了‘神機軍’的掩護,這些手中隻有土袋而無任何防禦器械的周軍填壕士卒便是我軍弩兵的活靶。那周軍自天子柴榮到其麾下一衆大将俱是能征貫戰、打老了仗的,怎麽可能會犯這樣的錯誤,讓自己手下的士兵來送死。所以,某以爲,周軍此番攻城是假、佯攻誘敵才是真。因爲隻有早早停止對城頭的猛烈轟擊,并賣一個‘破綻’讓我軍覺得有‘便宜’可揀,才能使得我軍提前将城下的主力調到城頭上來。這樣,他們便可以充分發揮其火器的優勢,在隻付出很小的代價、且不會誤傷自己人的情況下,打我軍主力一個措手不及,重創我軍上城防守的主力。”
聽了這位張指揮的分析,那位孫指揮這才恍然大悟道:“不錯,不錯,正是這個道理。張指揮不愧是北平‘飛龍軍’年輕一輩将領中的佼佼者,一眼就看穿了周軍的陰謀詭計,真令在下佩服得五體投地。”
那位張指揮聞言連連擺手道:“孫指揮謬贊了。張某不過是‘飛龍軍’中一名小小的營指揮,頂多算得上一個校尉,哪裏敢稱将領。再者,張某在同僚之中也不過是個中人之資,這佼佼者實在是不敢當,不敢當。”
這位孫指揮聽了卻是不住的搖頭,說道:“張指揮過謙了。在下曾經聽劉将軍講過,當初幽雲之戰時,張指揮以不到一營的兵力,在古北口關血戰兩天兩夜,硬是頂住了契丹軍兩萬餘精銳部隊接連不斷的進攻。最終不但與援軍一道将這兩萬契丹精兵盡數殲滅,而且還斬殺了契丹皇帝的親弟弟。如此戰績,又怎麽當不得佼佼者這三個字呢。”
雖然這位孫指揮所言大多屬實,但對方将古北口一戰殲敵兩萬餘的戰績都算在自己身上,那位張指揮還是有些吃不消,連忙說道:“孫指揮過譽了。古北口一戰能夠取得那樣的戰績,一賴麾下戰士用命,二賴援軍及時趕到,三賴三十五爺所率騎兵大隊抄敵後路。我張铮不過是盡了自己的本份,功勞或許是有些,但與那些血灑關前、甚至将性命都扔在那裏的戰友們相比,張某這一點點功勞真的是不值一提。旁的不說,單說某的這位兄長翁鍾在古北口關留的血就比某要多。”
說着,張铮拍了拍身邊的好兄弟翁鍾的肩膀。而翁鍾則大咧咧的一笑,說道:“副營長這不是拿我翁鍾開玩笑嗎?别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當初我胳膊上挨那一箭是怎麽回事。古北口一戰副營長你的功勞那是實打實擺在那裏的,任誰也不能否認。當初若不是你身先士卒、悍不畏死的戰鬥在最前面,弟兄們也不可能豁出命去堅守不退,直到援軍到來。再者說,如果你沒有實在實的功勞,上面的諸位爺們又怎麽會給你記一等功,發給你二級寶鼎獎章,還提升你做了咱們‘狼牙營’的副營長兼一連連長。”…,
眼見翁鍾越說越興奮,大有把自己在古北口的戰績從頭到尾細說一遍的架勢,張铮連忙擺手道:“哥哥,如今大敵當前,咱們的首要任務是守住太原城。至于兄弟我的光榮事迹,大可等打退了周軍之後再向孫指揮及其他弟兄慢慢道來。”
聽了張铮的提醒,翁鍾也意識到自己離題有些遠了,立即停止宣揚自己兄弟的輝煌戰績,點頭道:“副營長說的是,是翁鍾有些忘乎所以了。那依副營長看,咱們該當如何應對,總不能就這麽幹看着周軍在那裏耀武揚威,一點反應也沒有?”
張铮聞言搖搖頭,眼中寒光一閃,森然道:“咱們當然不能無動于衷。既然周國君臣這麽大方的将這許多活靶送到咱們眼前,如果咱們不成全他的‘美意’,豈不是太不給周國君臣面子了嗎。況且,咱們若是一直不爲所動,周軍的這支佯攻部隊很可能會假戲真做,變佯攻爲實攻,趁咱們猶豫是否要調兵上城的機會,突然對城頭發起攻擊。到時候,咱們城頭上不過百多名兵士,又如何能守得這數裏長的城牆不失呢。”
說到這兒,張铮看了看自己所在的這座鋼筋水泥觀察哨的面積大小,然後轉頭向着那位孫指揮說道:“勞煩孫指揮下城去調一百部硬弩上來。某到要看看,到底需要死多少兵士,他柴榮才會下令‘神機軍’再次開炮,繼續轟擊太原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