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楊新并沒有在信中寫明北平軍爲什麽要做這種暗中“資敵“的事情,可一方面出于對自己義兄的信任,另一方面這件事事關北漢政權的生死,再加上自幽雲之戰以來北平軍與後周朝廷之間貌合神離的種種表現擺在那裏。因此當楊業在陰曆五月初一接到楊新的親筆信後,絲毫沒有懷疑自己義兄這封信的可靠性,他将自己鎮守的代州的防務向副手交待了一番後,便帶着楊新的信件離開代州,直奔太原城而去。
楊業的突然歸來令此時的北漢皇帝劉鈞很是詫異,不明白自己的這個養子爲什麽不好好的在北疆駐守,卻在未得诏旨的情況下跑回太原來。不過,詫異的想法隻存在了片刻,便被另一種令他心驚膽戰的想法所替代——北平軍發兵南下,進攻瓶形砦、雁門關,劍指太原。這種想法一出,劉鈞當即就坐不住了,他也顧不得再追究楊業擅離職守的責任,連忙命人将楊業宣入殿來問話。
雖然不像自己的養子楊業那樣能夠經常與身爲穿越團隊成員的楊新聯系,能夠從楊新寫來的信件中比較直觀的了解到北平軍自身以及北平軍和後周朝廷之間的關系,但作爲一名還算比較勤勉的皇帝,劉鈞對北漢周邊各國及各種勢力也是有所知曉的。即便不能了解到一些細節和隐秘的内容,可他還是很清楚那個占據了十六州之地,稱得上是後周轄下最大藩鎮的北平軍與其朝廷之間的關系并不融洽。當初率“幽州義軍”将遼軍打得大敗虧輸、損兵折将的“清園”兄弟們,幾乎可以說是硬逼着後周朝廷以及他們那個柴皇帝将北平軍十六州交到自己手中的。這種近似于逼宮的做法,其結果自然是會令後周朝廷與北平軍之間關系惡劣,甚至是暗中相互作對。
因此,當楊業将楊新的信件交到劉鈞手中,并向對方講述完自己與楊新之間的關系時,劉鈞不但沒有在意自己的養子什麽時候突然有了這麽一位來自幽州的義兄,反而很欣慰自己的養子能夠交到這樣一位對北漢朝廷來說非常有幫助的朋友,并且也相信了信件中所說後周即将征伐北漢的消息是真實的、可靠的。而信中所透露出來的北平軍打算從多方面支持北漢朝廷的意願,更是令劉鈞心裏踏實了不少——如今遼國因爲幽雲之戰而元氣大傷,面對後周大軍的攻伐,劉鈞對自己的“幹爹”耶律璟的支援已經不抱任何希望。這會兒有一支将遼國數十萬人馬打得一敗塗地的勢力願意向自己伸出援手,劉鈞自然是求之不得。
當然,在看到了新的希望的同時,劉鈞也懂得“無利不起早”、“禮下于人必有所求”的道理。他很清楚,北平軍此番如此大方的主動向自己示好,願意冒着裏通外國、攘助敵軍的罪名向自己示警,并有意爲自己提供多方面的支援,絕對是有所圖或者有所求。在他看來,以後周朝廷與北平軍之間如此不和諧的關系,加之顧念自己結義兄長的安危,楊新給楊業通風報信雖然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但若說楊新及其一班兄弟這樣做隻是爲了這些,他劉鈞是絕不相信的——哪怕楊新在信中并沒有提及任何先決條件。…,
看完了楊新信件的劉鈞,一邊将信交還給自己的養子,一邊問道:“盡管汝的那位義兄楊新在信中并未言及他和他的那班兄弟如此作爲的原因,以及他們這樣做需要吾朝付出何種代價。但正所謂‘禮下于人必有所求’,汝的這位義兄和他的那班兄弟既然願意冒着與僞周朝廷反目成仇的風險來向吾朝通風報信,想來絕不僅僅是因爲他和汝的兄弟情義,以及北平軍與僞周朝廷之間龃龉不斷、面合心不合的關系。那楊新可曾向汝提出過何種條件、或者隻是暗示過何種要求?”
“禀父皇,兒臣的義兄楊新隻派人給兒臣送來了這封書信,既沒有其他信件,也沒有讓送信之人給兒臣留下任何與所謂‘條件’有關的隻言片語。義兄他隻是讓送信之人告訴兒臣,若是兒臣及朝廷對其這封信的内容沒有異議,便由朝廷選派一名深得父皇信任、頭腦清楚、辦事踏實的大臣擔任聯絡使者,前往北平軍靈仙府靈丘縣常駐。按兒臣義兄所講,這位聯絡使者在靈丘縣一方面負責将北平軍打探到的有關僞周北侵大軍的消息傳遞回太原,另一方面則是将吾朝希望北平軍協助或者支持的事情轉達給兒臣的義兄,以便北平軍那邊酌情予以辦理。”
說到這兒,楊業略頓了頓,見自己的養父依然在那裏沉思,并沒有打斷自己的意思,便依照自己對義兄及其那班兄弟的了解,依照自己在來太原的路上琢磨出來的一些道理,繼續分析道:“至于父皇所說兒臣的義兄以及他的那班兄弟這般賣力所爲何來,盡管兒臣的義兄沒有向兒臣明言,但兒臣以爲北平軍節度府諸君之所以如此做,無外乎兩種原因。
一則,北平軍與僞周朝廷貌合神離、互相戒備,北平軍諸人自然不願看到僞周朝廷實力越來越大、所占疆域越來越廣。其對我大漢示好、甚至願意暗中助我朝抵抗僞周大軍,便能夠在不與僞周朝廷正面對抗的前提之下,借我大漢之手削弱僞周軍力與國力。若是僞周朝廷此次北侵失敗,無論是其僞朝廷還是僞皇帝的聲威都會大大受損。僞周朝廷與皇帝的聲威受損,那麽對于與其離心離德的北平軍來說絕對是一件好事。
二則,掃視北平軍四周,其北面是與其已然勢同水火的遼國,南邊是對其充滿戒心的僞周,如今能與其和睦相處、沒有仇怨與利益沖突的僅隻有我大漢一國。若是我朝爲僞周所敗,則僞周與遼國的邊界将聯爲一體,北平軍将陷于遼國與僞周的四面包圍之中。雖說目下遼國與僞周乃是敵對之國,但正所謂‘兩害相權取其輕’,面對北平軍這樣一個可以說已經強悍到極點的勢力,無論是與其有着血海深仇的遼國,還是對其實力極爲忌憚、生怕對方将目光轉向中原的僞周,爲了限制甚至消滅北平軍,很有可能冰釋前嫌、聯手對付這一對雙方都有極大威脅的勢力。屆時,北平軍便會陷入四面受敵、疲于應付的困境,這恐怕是北平軍諸人絕不願意看到的。
有了以上兩點理由,縱然我朝不給北平軍任何回報,單憑使其免于陷入四面受敵這一點,便可令其盡全力支持我朝抵抗僞周侵擾。因此,兒臣以爲,北平軍之所以不提回報之事,并非其有什麽不利于我朝的圖謀,而是因爲我朝屹立不倒對其來說便是最大的回報。”…,
劉鈞聽了楊業的分析點點頭,說道:“吾兒所言有理。想那北平軍實力雖然極爲強悍,但要想以北平軍十六州之地與大遼和僞周兩股勢力相抗衡卻絕非易事,更遑論這兩個對手聯起手來共同對付他一家。此番僞周北侵,對我大漢固然是生死攸關之戰,對他北平軍又何嘗不是決定其未來命運之戰。如此看來,北平軍主動向我朝示好,願意幫助我朝抵禦僞周,也就不足爲奇了。”
說到這兒,劉鈞歎了口氣,一邊搖頭,一邊有些無奈的自嘲道:“想我堂堂大漢王朝,面對仇敵的侵略,卻要暗中依靠敵方與自己中樞有嫌隙的藩鎮來幫助自己禦敵,實在是讓朕覺得顔面無光、羞愧不已呀!”
楊新聞言也是心中郁悶,大殿之中一時間安靜下來,隻能聽到父子二人的歎息之聲。不過郁悶歸郁悶,在如今這種情形下,失去了遼國給予的各種保護,劉鈞并不認爲以自己的實力能夠抵擋得住僞周近十萬大軍的征伐,該決定的事情還得抓緊做決定。因此,劉鈞在沉默片刻後,便說道:“事關我大漢生死存亡,無論汝那義兄以及他的兄弟們有何圖謀,無論借助北平軍之力抵擋僞周侵擾是否光彩,北平軍這一強大奧援絕不可輕易放棄。朕這便召集朝中重臣入宮,與咱們父子一起商議此事。”
言罷,劉鈞便傳旨召朝中重臣入宮商議。
面對後周軍即将大兵壓境的現實威脅、面對以北漢與後周之間實力的巨大差距、面對契丹“幹爹”已然無力支援自己的實際情況,北漢朝廷的一衆文臣武将基本上都與劉鈞是一個心思。在得知實力強悍、武力遠超遼國的北平軍願意暗中相助自己後,衆文武幾乎是一邊倒的贊同劉鈞與北平軍暗結盟約、共抗僞周的決定。
至于前往靈丘與北平軍交通的聯絡使者的人選,劉鈞在仔細考慮之後,派出了自己非常信任、同時又以好學多聞善于談辯著稱、時任北漢朝廷谏議大夫的郭無爲出馬。
北漢天會四年(後周顯德七年)陰曆五月初四,就在端午節來臨的前一天,懷揣北漢皇帝劉鈞密旨、剛剛被指派爲北漢朝廷與北平軍聯絡使的郭無爲,與楊業一起離開太原,一路打馬如飛的直奔北漢與北平軍交界處的瓶形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