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着漸行漸遠、此時已是濃煙滾滾的大營,跑在最前面的契丹兵最初的惶急心情也慢慢平靜了下來。在他們看來,漫說榆關守軍似乎沒什麽騎兵,即便對方有騎兵,自家大營距離榆關尚有三裏,再加上自己這邊有先發優勢,就算對方派騎兵追趕也是很難追得上自己的。更何況,在自己的後面還有兩三萬的步卒和役夫充斥于道路之上,敵軍光抓俘虜就得花上不少的時間,哪裏還能顧得上自己。一念及此,有些契丹兵甚至開始琢磨改變逃跑路線,不再一口氣跑到來州,而是中途在潤州或者遷州停留一下,既歇一歇馬、也歇一歇人,并且爲自己補充補充給養——大家都是從大營中倉皇出逃的,除了手中的武器和跨下的戰馬外,基本上再沒有其他東西了。
急急的跑出約莫十多裏二十裏路,回頭看看除了自己馬匹卷起的塵土,無論是自家步卒還是那想象中的敵軍追兵都已經看不見蹤影。這些契丹兵心中漸安,一個個不再緊催坐騎,而是将速度控制在一個合适的範圍之内,以免跨下馬匹跑脫了力。畢竟此處距離最近的潤州海陽城還有二十來裏的路程,如果控制不好馬力,搞不好還沒到海陽,便會把自己的坐騎累倒。真要是那樣的話,自己就得走着去潤州甚至來州了。
自榆關到潤州一路上以山地丘陵爲主,兩城之間的官道便是順着地勢于山丘與高坡之間穿行而過。在距離榆關二十裏左右,有一處叫做孤山口的地方。這裏地勢較之前的路段要險峻一些,兩座略顯高大的山峰一左一右矗立在官道兩側,中間的寬度不過百十步,長度卻有一裏多。按說似這等險要地形,正是适合打埋伏的所在,這些契丹敗兵理應小心謹慎,探明了周邊情況再繼續前進。但是,一來此時他們正在敗退之中,雖已遠離戰場,但心中所想依然是盡快趕到潤州甚至是來州,既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思去打探。二來,在他們的潛意識裏,總是認爲南軍缺馬,根本組織不起像樣的騎軍,即便有些許騎兵趕到自己前邊設伏,面對己方兩三萬騎的龐大騎軍,其結果亦不過是螳臂擋車,轉眼間便會被己方鐵騎踏平。于是,這些急于逃命的契丹騎兵便這樣毫無顧忌的沖進了孤山口那條狹長的山間通道——這其中也包括少數心存顧慮,卻被大隊裹挾着不得不繼續前行的将領與老兵。
契丹敗兵進入山間通道後一路還算平靜,眼看就要沖出另一邊的山口,依然是既沒有發現阻塞道路的樹木巨石,也沒有受到任何形式的攻擊。這使得那些原本還有些顧慮的将領與老兵也漸漸放下心來,打消了想要自行回轉或者約束部下暫時不要進入山間通道的念頭,繼續随着大隊穿越山口。
就在一衆契丹敗兵以爲此處平安無事、一切顧慮都是自己吓自己、自己馬上就能踏上一馬平川的大道時,沖在最前面的數十騎契丹兵突然發出一聲驚叫,緊接着便連人帶馬一起消失在了衆人的眼前,随之傳出的則是戰馬的嘶鳴和騎士的慘叫——前面有陷坑。…,
跟在後面的契丹騎兵見狀連連勒緊缰繩,試圖停下來。隻是,一來事發突然,騎士們的馬速雖然不算快,但當他們發現前面情況不對時已經距離陷坑很近了,想要在短短幾步之内做出反應并真正的停下來卻是非常困難的。二來,跑在前面的契丹騎兵看到了陷坑,那些跟在後面的騎兵卻根本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麽事情,依然在按照原來的速度往前擁,其結果自然是将前面好不容易才停下來,還沒來得及松口氣的同伴給擠下坑去。因此,在第一拔契丹兵掉下陷坑之後,又接連有數十騎由于勒馬不及或者推擠而摔進陷坑當中。
盡管前前後後有近百人掉了進去,但由于這座陷坑挖得既大且深,在填進去這許多人後,站在坑邊的契丹騎兵依然能夠看到坑底插放的木樁那尖銳的頂端。人馬的血肉之軀摔落在這樣的木樁之上,其後果是可想而知的。絕大多數落坑的人馬都被穿了個透心涼,即便有個别運氣好的沒有被木樁戳爛胸腹,也因爲碰撞而被摔得筋斷骨折,躺卧在坑底痛苦哀号,祈求自己的同伴出手搭救。隻是,一來大家現在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誰還有心氣兒去救他們。二來,這陷坑控得又極深,即便有個别心腸好或者與坑内傷者有交情的契丹兵,也不敢貿然下去救人。
好在,這座陷坑雖大,卻也并沒有将整個道路都封住,在坑的兩邊還都各有三、四十步寬的空檔可以通過。因此,在最初的慌亂與驚駭過後,僥幸逃過一劫的契丹兵紛紛拔轉馬頭向兩側移動,意圖繞過大坑,繼續自己的逃跑之旅——哪怕大型陷坑的出現預示着這裏絕對會有敵軍的伏兵,但絕大多數契丹兵還是下意識的不去想這種可能,而甯可相信隻要自己跑過這條山間通道,沖出不遠處的山口,就一定能夠逃出生天。
這些契丹兵的願望是美好的,但現實卻遠比他們想象的要殘酷得多。繞開陷坑的契丹騎兵沿着陷坑兩側沒走出幾步,耳輪中便傳來了巨大的的爆炸聲。還沒等他們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便連人帶馬被埋設于地下的大型地雷那巨大的沖擊力抛到了半空中,随後又被狠狠的摔到了地下乃至于布滿尖銳木樁的陷坑之中。随着地雷被一顆顆的引爆,官道兩側的山脊之上突然間冒出了許多人頭。
“有埋伏”——這是幾乎所有契丹騎兵頭腦中冒出來的念頭,但他們能做的也就隻有冒出這樣一個念頭而已。因爲不等他們有任何實質性的反應,山脊上的伏兵便已經開始動手。随着一聲“打!”,上千支各種槍械幾乎是同時開火,而手榴彈、炸藥包更是像不要錢似的被從山脊上扔了下來。槍聲與爆炸聲連綿不絕,裏許長的山間通道很快便被硝煙籠罩,有如地獄中的修羅場一般。
已經進入山間通道的契丹兵自然是九死一生,而那些尚未進入山間通道的契丹兵卻要面臨一個艱難的抉擇——是進?是退?還是繞?
進,前面那條長約裏許的山間通道有如吞噬人命的十八層地獄,自己能不能安然通過這道鬼門關,全看老天爺是不是佑護自己;
退,後面的情形不明,誰也無法确定敵軍是否會派出追兵,如果有追兵的話,這些追兵又需要多少時間趕到這裏,搞不好自己退到半路就會與敵軍的追兵迎面碰上,其結果同樣是難以預料。就算沒有追兵,退回那濃煙滾滾、列焰升騰的大營與沖過前面這道鬼門關也沒什麽區别;…,
繞,周圍均是山地丘陵,樹木林立、灌木叢生,在這樣的地形之上根本不可能騎馬。而對于契丹騎兵來說,失去戰馬就等于是失去了雙腿,舉步維艱。對于幾乎沒帶任何食水給養、對周圍這一大片山地叢林沒有任何了解的契丹兵來說,能否活着走出這片叢林是誰也不知道的——哪怕離這裏最近的城池隻有二十來裏遠。
抉擇雖然艱難,但契丹兵卻必須要馬上作出決定,因爲随着來自頭頂的嘯音,在山間通道外停滞不前的契丹騎兵大隊中間也開始爆出一團團煙霧、發出一聲聲巨響——敵軍在封鎖山間通道的同時并沒有忽略進退維谷的大隊人馬,爲契丹兵最爲懼怕的火炮攻擊又一次落到了他們頭上。
在炮火的威脅之下,契丹兵們很快就做出了抉擇。其中的大部分人還是選擇賭一賭自己的運氣、賭一賭自己是否受到老天爺的垂青,策馬沖向了山間通道。少部分人選擇了棄馬步行,希冀自己不會迷路,能夠靠着一雙腿走出那茂密的叢林山地,走到潤州乃至來州去。另外還有一些已經被接二連三的挫折摧毀了戰鬥意志,徹底喪失了勇氣的契丹兵,既不往前沖也不逃進山,而是滾鞍下馬,将兵器往地上一扔,自己往地上一跪,準備束手就擒做俘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