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張維信在電報中所講,柴榮率軍抵達幽州城下後,第一件事便是派人進城宣王崤峻觐見。在得到其并不在幽州城而在榆關(山海關)的回複後,不但沒有表現出氣惱與不滿,反而稱贊王崤峻辦事穩妥,不爲小勝而狂妄,是個幹大事的人,并聲言“王愛卿乃國之棟梁,朕務必要與之一見”。随即,便率後周軍在幽州城南紮下大營,就此不走了。
柴榮的這個舉動令張維信既爲難又有些不太理解。若說這柴榮是爲了占據幽州城,可他隻是在城外紮營,卻并不率兵進城,甚至張維信主動請其駐跸城内都被他以“戰事未絕,朕不可舍将士而圖安逸”爲由給拒絕了。說他不想占據幽州城,可七萬餘後周軍既不北上繼續進攻山後八州,亦不東進收複幽州城以東各座州縣城池,而是在幽州城南紮下綿延十餘裏的連營,沒有一點要收兵回朝的意思。
就在張維信暗自思忖這位柴天子這般做爲的目的時,陰曆四月十二,柴榮又派人送來了一道聖旨,言稱契丹酋首耶律璟領十萬大軍雲集榆關,而王愛卿與錢愛卿等“清園”兄弟爲幽雲士紳百姓、爲大周朝廷,不懼戰陣兇險、不顧自身安危,親冒矢石,率手下家丁私兵據守榆關,殊爲可貴。爲彰顯“清園”兄弟義舉、爲犒勞守關将士,朕特派殿前司都指揮使趙匡胤爲勞軍正使、侍衛親軍司龍捷右廂都指揮使劉光義爲副使,于陰曆四月十三出發,攜帶大量财帛牛酒赴榆關陣前,慰問王崤峻等“清園”兄弟、犒賞其麾下将士。還望“清園”兄弟體會朕意,莫要推辭爲好。
柴榮以聖旨的形式提出這一建議,派出了朝中重臣趙匡胤爲正使,又說了這麽多贊美“清園”兄弟的詞句,張維信還真是很難拒絕接受對方的這一片“好意”。考慮到後周朝廷的勞軍隊伍陰曆四月十三出發,趕到榆關(山海關)估計要到四月二十之後了。那時候,漫說是榆關(山海關)之戰,隻怕整個幽雲十六州的戰事都要接近尾聲了,這支犒勞隊伍出現在榆關(山海關)無論是對戰局,還是對穿越團隊的下一步計劃都不會有什麽影響。因此,雖然一時還搞不明白柴榮這一舉措背後有什麽深意,但在經過一番權衡之後,張維信還是自作主張的接受了柴榮的這份旨意。
然而,沒過多長時間,張維信便對自己當初的這個決定後悔不已。因爲就在柴榮派來的傳旨官員走後一個多時辰,一份由“暗羽”鐵杆線人馬平安馬公公透過特殊渠道送出來的消息顯示,柴榮這次遣使勞軍是假,派趙匡胤和劉光義到榆關(山海關)親眼目睹數千“清園”私兵是如何與十萬契丹大軍相對抗的、實地查看這支使用極犀利火器的所謂“私兵”是如何使用自己手中兵器的、近距離觀察“清園”兄弟中的領兵之人帶兵打仗、攻防戰守的能力究竟如何才是真。而最出乎張維信意料的是,身爲勞軍正使的趙匡胤早在數日前的陰曆四月初八便已帶着少量親随上路,直奔榆關(山海關)而去,根本沒有和四月十三才啓程的勞軍使團一起行動。按照路程推算,隻怕這一兩日之内他就會抵達榆關(山海關)城下了。也就是說,在犒勞“清園”私兵的事情上,柴榮給張維信來了一招先斬後奏,試圖不給“清園”兄弟想辦法應對的時間,以便趙匡胤能看到真實的、沒有任何遮掩與隐瞞的“清園”私兵。——如果對象是這個時代的人,那麽柴榮這一招是非常有效的。隻可惜,他所要對付的是擁有領先這個時代千餘年技術的穿越團隊,面對擁有一秒鍾可以傳播三十萬公裏的無線電的“清園”兄弟,他的這招“先斬後奏”雖然令對方感到有些意外,但從理論上講,卻根本實現不了他設想中的那些有利結果。…,
看完電報,錢遠山一邊把抄報紙還給王崤峻,一邊忿忿不平的說道:“這個柴榮,真是個心機深厚的家夥。咱們在前邊拼死拼活的對付契丹人,他就算不大力支持,也應該老老實實的待在幽州城等着咱們爲他實現收複幽雲的豐功偉績,何必耍這種手段來探咱們的底細。況且,當初八哥在去後周大營見柴榮的時候已經向對方表明,咱們兄弟此次舉義完全是爲了幽雲百姓能過上太平日子,咱們要對付的隻有契丹人,絕不會跟他後周朝廷過不去。不然的話,在保興莊咱們就完全可以在收拾掉蕭思溫的七萬大軍後,直接對他後周軍動手,何必又是讓路、又是給糧,讓他們順順利利的開到幽州城下,那不是多此一舉嗎?再者說,就算他想對付咱們,好歹也應該等咱們把契丹人給收拾了之後再對付呀,何必急在這一時,他就不怕咱們因此惱羞成怒,返回頭來和契丹人一起對付他嗎?”
王崤峻聞言搖了搖頭,說道:“咱們兄弟在此前的那幾仗中表現得過于強悍,無論老八在他們面前如何分說、如何保證,就算是指天劃地、賭咒發誓,柴榮和他手下的文臣武将的心裏也不會真正踏實下來。雖說礙于柴榮對老八當初那一番說辭的認可,以及我軍強大的實力,他們不會明着與咱們做對,或者公開打聽我軍的情況,但這種暗地裏刺探軍機、了解實力的事情卻不會少做。至于,咱們是不是會反戈一擊,我想柴榮和他的臣僚們卻是不會有此擔心。畢竟咱們剛剛在保興莊全殲了契丹人七萬大軍,又占領了幽州城,早和契丹人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敵,怎麽可能會因爲後周朝廷的一點點小動作就去和契丹人結盟呢——那咱們不就成了石敬瑭第二,在幽雲十六州又如何立足。況且,就算咱們肯當漢奸和契丹人合作,剛剛被痛扁了一頓的契丹人也不會善罷甘休呀。哥哥我覺得,對于柴榮和他手下群臣來說,真正擔心的不是咱們去投契丹人,而是在咱們将契丹人解決之後,會掉轉過頭來對付他後周朝廷。不然的話,兄弟你以爲他柴榮爲什麽甯可住在城外的軍營中,也不接受老七的邀請駐跸幽州城——那可是宣示朝廷對幽雲十六州主權的最好方法。”
“既然他們對咱們如此有戒心、怕咱們收拾完了契丹人可能會轉頭對付他們,那他們爲何還要繼續北上,并且駐紮在幽州城下不走?如果他們真如五哥您所講的,對咱們很是忌憚,那他們這麽做豈不是等于羊入虎口嗎?”錢遠山不解的問道。
王崤峻聞言解釋道:“他們當然明白屯兵幽州城下的風險,但他們也知道冒這樣的風險很可能會給自己帶來巨大的利益。
一方面,畢竟咱們兄弟現在與後周朝廷還維持着盟友的關系,大家還是在爲同一件事情而努力着,咱們兄弟一時半刻還不會對後周軍采取什麽敵對行動。作爲一國之君,柴榮需要考慮的事情遠比咱們這些個‘地頭蛇’多得多。他不但要考慮麾下數萬将士的身家性命,還要考慮所謂的朝廷威儀、官家臉面。要知道,柴榮此次揮師北伐,其對外宣傳的口号便是收複幽雲,這也是他此番出兵的最大理由和大義名份所在。如果他在幽雲契丹軍主力已然全軍覆沒、長城以南再無契丹軍隊,而長城以北契丹援軍大舉南下的時候班師回朝,放棄實際已經到手的山前八州中的大部分,那麽幽雲的百姓會如何看待他們、後周的百姓會如何看待他們、他們手下的将士們會如何看待他們?畢竟平民百姓乃至後周軍中的士兵和低級軍官并不是非常清楚咱們兄弟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爲,以及咱們和後周朝廷之間的真正關系。在他們看來,咱們與後周朝廷是盟友、是主從、是一體的。柴榮若在此時撤軍,大家會認爲其是懼怕長城外面的那十萬契丹援軍,爲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而将咱們這個‘盟友’棄之不管,在咱們與契丹人拼命的時候臨陣脫逃。到時候,後周朝廷無論是在幽雲百姓的心中,還是在後周百姓的心中,乃至在其将士的心中,地位都會一落千丈,變成一個貪生怕死、不守信用、出賣盟友的無能朝廷。這種情況是柴榮以及他的那些文臣武将們絕不允許出現的。所以,他們甯可冒着被咱們反戈一擊的風險,也要繼續北上。…,
另一方面,無論他們對咱們多有戒心,畢竟老八在後周大營的那番言辭還是讓他們看到了咱們的一份誠意,知道咱們現在并沒有與後周朝廷做對打算。在這種判斷之下,他們自然要繼續北上,甚至是駐紮于幽州城下,以這種方式來表明北伐的階段性成功,以及朝廷對山前八州主權的收複——哪怕柴榮連幽州城都沒有進。如果哥哥我預料的沒錯,待到咱們将契丹援軍打敗,後周朝廷肯定還會派出一支人馬跨過長城,到幽雲十六州最邊遠的州縣走一遭,以宣示北伐的完全成功,以及後周朝廷對整個幽雲十六州主權的收複。這樣一來,既是對幽雲百姓和後周百姓的一個交待,也是向那些幽雲十六州原有官吏表明一個姿态,那就是盡管打敗契丹人的主力是咱們兄弟及麾下将士,但他後周朝廷依然是此次北伐之戰的主導、他柴榮依然是幽雲十六州的主人、此後幽雲十六州将會歸于後周朝廷治下。”
“他們想得到是美。”錢遠山冷哼一聲道,“咱們兄弟辛辛苦苦、手下将士拼死拼活,好不容易趕走了契丹人,擁有了這麽一塊根基之地,憑什麽拱手讓給他後周朝廷、讓給他柴榮。這位柴皇帝和他的一衆文臣武将不會如此幼稚的以爲,隻要在幽州城下紮個營、派支人馬去幽雲十六州最邊遠的州縣武裝巡遊一圈,再說幾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樣的話,咱們就會俯首稱臣、就會任其擺布?”
王崤峻聽了搖搖頭,說道:“柴榮和他的大臣們自然不會如此幼稚,他們那些宣示主權、顯示存在的舉動隻是爲了維持朝廷的尊嚴、官家的臉面,而不是真個把自己當成了幽雲十六州之主,認爲可以對咱們兄弟予取予求。盡管老八此前在周營一再表示咱們所作所爲隻爲趕走契丹人,爲自己和幽雲百姓創造一個安居樂業、太平甯靜的生活環境。但以柴榮及朝中大臣們的智商和經驗,是絕不會相信咱們的目的會像老八說的那麽簡單。在他們看來,咱們在幽雲之戰中如此賣力,必然是有所圖、有所求。而柴榮屯兵幽州城下,既是一種宣示主權的方式,也是在等待着咱們去向他提條件、提要求,以便與咱們讨價還價,最終達成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共識——這也正是他急于要見到哥哥我的原因之所在。”
錢遠山聞言點點頭,一邊在心中感歎柴榮的心機深厚,一邊也對穿越團隊能有實力令後周朝廷忌憚與妥協而感到自豪與驕傲。不過,這種自豪與驕傲的心情隻是一閃而過,因爲錢遠山很清楚現在還不是慶祝的時候。長城之外還有契丹人的十萬大軍,不消滅掉這支力量,一切都是空談。于是,在短暫的興奮之後,他便把思緒重新轉回到了當前的形勢上來,略帶猶疑的問王崤峻道:“五哥,既然趙匡胤很可能會在這一兩天之内趕到到山海關,那咱們是不是把進攻關下契丹軍的時間稍微往後推一推,待将這所謂的勞軍使團打發走之後,再有所行動,以免在趙匡胤以及那個劉光義面前過多的暴露我軍的作戰方式與實力?”
王崤峻聽罷擺了擺手,說道:“不妥。雖然咱們現在還不知道西線契丹軍的确切位置,但按照時間來推算,其對居庸關或者其他關口發動進攻應該就在這幾日之内。山海關下這支契丹軍的主要目的是牽制咱們的兵力,一旦西線那邊打響,其西線人馬遭到了老八、老二十六等兄弟所部的阻擊并難以有所進展,那麽山海關下的這支契丹軍在發現自己計策未成的情況下,很可能會立即撤退,以免咱們騰出手來以後收拾他。而那個契丹‘睡王’皇帝完全有可能将鄉丁和役夫留下充數,自己帶着數萬精銳逃回上京去——如果他真的在關下契丹軍大營中的話。那樣一來,咱們預期中契丹軍的潰退就會變成有組織的撤退。到時候,光憑咱們手中的兩三千騎兵,是很難對四五萬具有先發優勢的契丹騎兵形成有效阻截與殺傷的。…,
再者,咱們的武裝力量勝在遠超這個時代的技術和與這個時代完全不同的戰術的結合上面。趙匡胤也好、劉光義也罷,就算他們參與了咱們對契丹人進攻的全過程,面對這種與他們所知所學完全不同的技術、戰術,他們最多也隻能了解到一些戰術方面的皮毛,而不可能明白技術方面的原理,更不可能将二者有效的結合在一起。而且,這種近距離的參與,還會令他們對咱們的實力有一個更加清楚、更加深刻的了解,這樣在雙方今後的交流與合作中,咱們更容易占據優勢、占據主動。
況且,打探咱們虛實的方法又不止是當面參與這一種。咱們不給他們觀戰的機會,他們勢必不會就此罷手,轉而去找其他的、更加隐秘的突破口。與其到時候處處設防而防不勝防,還不如給他們留一道可以觀察的小窗口,免得他們再去其他咱們可能一時難以察覺的地方鑿洞、破牆。”
錢遠山聽了贊同的點點頭,然後問道:“那以五哥的意思,咱們明天……”
“依然照原計劃,發起對契丹軍大營的攻擊。”王崤峻斬釘截鐵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