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行友率軍兵臨易州城下,作爲山前八州中唯一一個将前來求見、試圖說服他的鍾有朋趕出府門外,并聲言“生是遼國人、死是遼國鬼”的易州刺史李在欽,此時雖然心中難免膽怯畏懼,但在下屬及守城軍兵面前還是裝出了一副大義凜然、誓與易州城共存亡的樣子。他一面親自督促手下官吏、軍兵加強城防,以備周軍來攻,一面派人急赴幽州城,向南京留守蕭思溫求援。
然而,許多時候并不是光有豪言壯語就行的,更何況李在欽說這些豪言壯語的時候心裏還是非常發虛的。面對來勢洶洶的定州兵,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李在欽這樣表現的大義凜然,願意爲那個與自己毫無關系、由異族建立的遼國朝廷賣命的——哪怕隻是裝作大義凜然狀也不願意。因此,當孫行友指揮手下兵士開始攻城後,除了李在欽和他的數百親兵家将外,其他易州兵将均是以一種出工不出力的狀态在守衛易州城,即便在李在欽斬殺了幾名作戰不力的士兵和低級軍官後也是如此。
守城兵将如此敷衍,易州城的下場也就可想而知了。定州軍隻用了不到半天時間便攻上了易州城南面的城牆,并迅速向兩側發展,午後時分整座易州城便已經處于定州軍的掌握之中。而那位一直口口聲聲表示要與易州城共存亡的李在欽,在定州軍攻上南城牆後就撕掉了之前那種悍不畏死、大義凜然的僞裝,先是變得驚慌失措、進退失據,繼而便将自己以往的那些豪言壯語抛到了九霄雲外,帶着殘存的百餘親兵往北門奔去,試圖趁着定州軍剛剛入城,還沒有占據全城的機會逃出易州城。隻是,李在欽的如意算盤打得雖好,卻根本沒有實現的可能。早就對他外強内幹、色厲内荏的本性了解得非常透徹的孫行友甫一開始攻城,便派出了自己的得力部下率一支隊伍在李在欽逃往幽州的必經之路上設伏,将以爲自己已經逃出生天的李在欽及其一幹死黨全部生擒活捉,送到了孫行友的面前。
面對已經癱軟于地,隻知道向自己磕頭求饒的李在欽,孫行友眼神中除了不屑就是不恥,根本不願意和這種人多說一句話。當即便吩咐手下将李在欽及其一幹死黨押送到禦駕之前,由當今天子來決定這個沒有任何風骨的敗軍之将的生死。
對于這種被俘之前口口聲聲要爲大遼盡忠,被俘之後卻隻知道磕頭求饒命的小人,柴榮的處理也是相當的幹脆。他索性連見都沒見李在欽,便命殿前武士将其斬于周軍大營之中,算是爲即将展開的固安之戰祭旗。
就在李在欽如跳梁小醜般“展現”自己的時候,身爲固安縣令的任五福卻過得非常惬意自在。由于頭年已經與登門拜訪的鍾有朋有了溝通與交流,雙方就任五福加入“反遼聯盟”一事已經達成了約定。因此,面對自瓦橋關北上,直撲固安縣城的後周軍,任五福不但沒有驚慌失措,反而對後周軍的到來有着些許的期待,希望幽雲之戰結束後,自己能夠得到當初鍾有朋許諾給他的優厚條件,從此平步青雲,實現自投身仕途以來一直在追求,卻從未有機會實現的亨通官運。
然而,正當任五福一心憧憬自己的“錦繡前程”時,一個突如其來的意外情況卻令他有些憂心忡忡,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就在柴榮駐跸瓦橋關後的第六天,蕭思溫身邊的親信、幽州牙将曹繼筠率五百契丹騎兵抵達了固安城。
曹繼筠此次來固安縣是受了蕭思溫的派遣,一方面是親自打探、觀察後周軍的狀況,以便回去後可以向蕭思溫彙報,使蕭思溫能夠對此次北犯的後周軍有一個直接的認識。另一方面則是因爲此前關南三州十七縣長官守将幾乎全部都是不戰而降,令蕭思溫對其他州縣的長官守将也産生了一定的不信任感,其讓曹繼筠率五百鐵騎進駐固安縣也有監督固安縣官員、軍兵抵抗後周軍,并在必要時候取而代之的意思——爲此蕭思溫特意給了曹繼筠一道手令,允許其在緊急時刻從任五福手中接管固安城的所有軍政大權,并可自行處置城中的所有官吏軍将。,
作爲入仕多年的官場老手,任五福自然能猜到曹繼筠此來固安的目的所在。也正因如此,他才會憂心忡忡,在是否依然按照既定計劃開城投降的問題上猶豫不決。雖說,如果任五福真的把固安城打開,放後周軍進城,那麽面對近十萬後周大軍,曹繼筠帶來的那五百騎兵基本不會起到什麽阻擋的作用。但關鍵的問題是曹繼筠是否會事先察覺任五福的意圖,是否會在任五福決定開城投降時出面阻攔——以曹繼筠的身份,給任五福安一個通敵的罪名,并依此來處置他,并沒有任何難度。一旦曹繼筠将任五福殺了,那麽面對五百殺氣騰騰的契丹精銳,固安城裏的五千守軍(一千五百正軍、三千五百鄉丁)很可能會放棄反抗的念頭,聽憑曹繼筠的調遣,與殺到城下的後周軍決一死戰。畢竟,後周軍再強悍,暫時也隻能在城牆之外發威,遠比就在自己身邊的契丹鐵騎的威脅小得多。
正當任五福爲是否開城投降舉棋不定的時候,兩位老朋友的來訪爲他解除了顧慮。而拜訪他的,正是比後周軍提前幾日離開瓦橋關,通過秘密渠道進入因曹繼筠的到來已經戒備森嚴的固安城的鍾有朋和王峰。
雙方見面寒喧一番後,任五福将自己的顧慮講與鍾有朋聽,希望自己的這位老朋友兼當年的同窗爲自己找出一條既能順利實現向周天子獻城,又能避免曹繼筠覺察到自己這些動作而對自己不利的好辦法來。
進城之後,鍾有朋和王峰便已經通過本地的“暗羽”分堂得知了曹繼筠率五百騎前來督戰的消息,鍾有朋也曾預料到他的這位同窗好友可能會因此對開城投降之事猶豫不決。隻是由于事發突然,再加上鍾有朋對曹繼筠所知有限,一時并不能确定這位蕭思溫的親信牙将會爲自己的主子盡忠到什麽程度——“暗羽”對曹繼筠這樣并非統領一方的将領關注度并不高,對其的了解也隻是停留在比較膚淺的程度上,并不能爲鍾有朋提供足夠多的資料進行判斷。
因此,直到來見任五福之前,鍾有朋也沒能想出一個兩全齊美的辦法來解決這件事。而他這次來拜訪任五福,既是爲了給對方打氣,也是爲了能通過與曹繼筠打過幾天交道的任五福來進一步了解這位幽州牙将、蕭思溫心腹,以便在最短的時間内解決這個“絆腳石”。所以,當任五福直截了當的向鍾有朋提出這個問題時,鍾有朋的回答并不是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而是要求任五福提供更多有關曹繼筠的消息,特别是這家夥來到固安城後的所作所爲。
對此,任五福自然不會有任何隐瞞。他對鍾有朋說道:“據小弟所知,這曹繼筠乃是蕭思溫最爲倚重信任的将領之一,算得上蕭思溫最爲親信、最爲心腹的手下。而且,由于蕭思溫對曹繼筠有救命之恩和提拔之惠,因此曹繼筠對蕭思溫那也是知恩圖報,很有‘士爲知己者死’的意思。不然,蕭思溫也不會将其派到固安來督戰。以曹繼筠對蕭思溫的死忠,他是絕對不會坐看咱們将固安城獻于大周朝廷的。而且,從其抵達固安後,整饬城防、操練士兵、屯集糧草物資的情形看,其與固安城共存亡,爲了蕭思溫的救命之恩和知遇之恩殺身成仁的決心還是非常堅定的。以小弟看來,若想讓他棄暗投明,,背棄蕭思溫和契丹朝廷,投效咱們和大周朝廷,隻怕是幾無可能的。”
鍾有朋聽了點點頭,贊同道:“任兄說的不錯。像曹繼筠這種蕭思溫身邊的親信心腹,想用前程、金錢、美色等等來收賣他是沒有可能的。如此看來,要想解決這個難題,你我兄弟還需仔細思之。”
對于鍾有朋的說辭,任五福是一百個同意。他一邊連連點頭,一邊附和道:“鍾兄所言極是,此事還需仔細思量,務必做到萬無一失才好。”,
見鍾、任二人視半路殺出來的曹繼筠如猛虎,一直沒有說話的王峰卻有些着急了。在他看來,如今後周大軍已經自瓦橋關起兵,不日便會進抵固安城下,而穿越團隊那邊也正在等着後周軍拿下固安、進兵良鄉,迫使蕭思溫不得不率軍南下良鄉來與後周軍對陣,爲契丹那位“睡王”皇帝率軍前來增援争取到足夠時間這一節點,借幽雲遼軍主力聚集一處的大好時機,畢其功于一役,一舉将幽雲遼軍聚而殲之。繼而再揮師北上,與遼軍的增援部隊決一死戰,徹底打敗遼國,拿下幽雲十六州。此時哪有那麽多時間讓鍾、任二人仔細思之。
因此,王峰擡手打斷了鍾、任二人的談話,然後輕松的說道:“嶽父大人、任大人,以在下看來,此事并非如二位大人所想的那麽複雜。在下以爲,既然這整件事都是因爲突然出現了這麽一個所謂的蕭思溫心腹曹繼筠而起,那麽最簡單的方法就是除掉此人,消除引起這一不利于吾等獻城大計的根源。隻要曹繼筠一死,其手下的那五百契丹騎兵失去了主帥,自然也就翻不起什麽風浪,任大人的難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鍾有朋聽了王峰的建議若有所思,而任五福卻是連連擺手,說道:“刺殺曹繼筠談何容易。且不說他本人武藝高強,其出門時身邊還有數十名親兵随行,戒備極嚴。就算是一流的武功高手想要接近他都絕非易事,更不要說取他的性命了。而且,一旦行刺失敗,不僅會引起對方的警覺,而且還可能促使其立即出手,奪取固安縣的軍政大權。到那時,漫說獻城投降,隻怕連咱們幾人的性命都可能會保不住。”
對于任五福的顧慮與擔心,王峰根本就不屑一顧。他不以爲然的冷笑道:“任大人說的雖然有一些道理,但有些時候該冒的風險還是要冒的。更何況,刺殺曹繼筠也未必需要接近到他跟前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