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紹安聽夥計說完,并沒有馬上表态,而是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下對面幾個被夥計稱爲南唐潰兵的漢子。就見對面這三人雖然穿着打扮已經換成普通百姓裝束,但從其氣質以及表情動作上,确實還能看出些當過兵的迹象。尤其是中間那個身着黑衣,被店裏夥計指認爲當過南唐軍營指揮的漢子,更是長得人高馬大、體格健壯,一看就是個有些武功的練家子。旁邊的兩個雖然個頭上比中間那大漢矮了不少,但也都顯得很精悍,一看就不像普通老百姓。如此一來,徐紹安對夥計的說辭就已經信了七、八分了。
不過,現在周軍已經攻克了壽州城,柴榮又向來講究以德服人。無論是主動投降的南唐将領,還是兵敗被擒的南唐官員,隻要是一心投效大周的,他都會不計前嫌、大膽任用。對于投降或者被俘的南唐士兵,也都好生安撫,一率發給路費回家。所以,即便眼前的這三個漢子确實是南唐潰兵,徐紹安也沒打算真的把他們抓起來,交給外面那些負責維持治安的周軍巡邏隊。他出來管這檔子閑事,一來是酒樓的夥計剛才提到他了,不出來于顔面上說不過去。二來也是不希望夥計和南唐潰兵因此事發生打鬥,從而傷及無辜。
正因爲是抱着這種做調解的心思,所以徐紹安打量完對面三個壯漢後,一面制止酒樓夥計要出去找周軍巡邏隊的打算,一面大大方方的走到這三個漢子面前,往椅子上一坐,說道:“三位壯士請了。”
對面的三個漢子見他一不喊抓、二不喊打,反而表現得很客氣的樣子,原本提起來的心略微放下了些,一起向徐紹安抱拳拱手道:“這位校尉請了。”
“店裏的夥計說諸位是南唐潰兵,不知可否屬實?”徐紹安問道。
“他們是血口噴人”黑衣漢子左邊的同伴否認道,“我等都是壽州城中的普通百姓,根本不是什麽潰兵。而且,我們也沒說不給飯錢。隻不過是身上一時沒帶那麽多錢,希望店家能讓我等回家去取錢回來付帳罷了。是這些夥計不講道理,不容我等離開,還污蔑我等。”
“你胡說,我認得你們。”剛才那名向徐紹安介紹情況的夥計反駁道,“你們幾個分明就是南唐軍的潰兵。前兩個月你們幾個,就曾和另外幾個南唐兵到酒樓來喝酒,走的時候也沒給錢。酒樓的掌櫃上前向你們要錢,你們不但不給,反而把掌櫃的打了一頓。”
“對,就是你們,打人的南唐兵裏面就有你”另一個夥計指着那個否認自己南唐潰兵身份的漢子道。
“你們才是胡說,我從來就沒當過兵,你們認錯人了。我們也不是不給錢,不過是……”被指認的漢子仍然在強辯。但從他說話的表情和語氣上,徐紹安卻看出他在說謊。他雖然叫得很兇,卻是一種色厲内荏的表現。
或許是覺得多說無益,或許是覺得男子漢大丈夫敢做就應該敢當,所以不等自己的同伴說完,黑衣漢子便伸手止住了他的話頭,謙恭的向徐紹安一抱拳道:“回校尉大人的話,小人等兄弟三人以前确實在南唐軍中當過兵。前幾日壽州城爲周軍所破,小人等因怕周軍久攻壽州不下、損傷頗多,而拿小人這樣的南唐兵出氣,不得已才躲到了城裏一個相熟的朋友家中,并且改換了百姓的衣服。
不過,小人等這次來‘賓陽樓’絕非故意要吃‘霸王餐’,确實是因一時疏忽,換上百姓服色的時候,将銀錢落在了原來所穿的軍裝之中,這才沒錢付帳。剛才,小人已經和店裏的夥計和掌櫃說明了緣由,希望他們能暫時賒一下帳,待小人回到朋友家取了銀錢,即刻給他們送來。但是,好說歹說,他們就是不同意。不但不肯,反而聲言,除非小人肯給他們磕三百個響頭,或者打斷小人一條腿,以報上次掌櫃的挨打之仇,才能放小人等離開。”
說到這兒,黑衣大漢略頓了頓,掃視了周圍那些夥計一眼,臉上的表情也不再像面對徐紹安時那般謙恭有禮,而是非常冷峻的說道:“我辛飛宇雖然稱不上英雄豪傑,卻也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豈容他們這些勢利小人如此欺負。因此,辛某就想,與其和這些勢利小人糾纏,不如索性就真吃了這頓‘霸王餐’,看他們能把辛某如何!”
“校尉大人,小人說的沒錯吧。他們這幾個人,就是存心要吃‘霸王餐’的。”酒樓夥計自以爲抓到了這個自稱叫辛飛宇的黑衣壯漢的話把兒,急忙向徐紹安表功道。
說完,這夥計又以一種嘲諷的神情和語氣向辛飛宇和他們同伴說道:“你還敢自稱是什麽‘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這模樣也配當男子漢。你要真是個男子漢,周軍攻城的時候爲什麽不奮勇争先去殺敵,反而跑到朋友家裏,換上老百姓的衣服躲起來。”
見酒樓夥計譏笑自己當逃兵,不是男子漢,辛飛宇立時漲紅了臉,反駁道:“辛某雖然有心殺敵,但辛某當時駐守的是南城牆,而周軍進攻的是北城牆。辛某雖然想帶人去北城牆支援,但無奈自己隻是個小小的營指揮,人微言輕,說服不了上官準辛某帶兵去增援。隻恨辛某的上司膽小畏戰,說什麽周軍請來了雷公相助,一記‘大飛雷’就霹死了包括劉節度和孫副節度在内的所有長官。如此天軍,豈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抵擋的。不但不許辛某去救援友軍,反而派人把辛某給看押起來,自己帶着親信去向周軍投降了。”
說到這兒,辛飛宇一臉的鄙夷之色,顯然是對自己的那位上司異常的瞧不起。他略頓了頓,非常不屑的冷哼一聲,說道:“哼,什麽雷公,什麽‘大飛雷’、‘小飛雷’。周軍不過是向北城的城牆上扔了些炸藥包,而且還是用很原始的黑火藥做的炸藥包,湊巧炸死了劉節度和孫副節度,便把他們這些當官的給吓住了。虧得他們往日裏還總是說自己如何英勇,如何對唐主忠心耿耿。我呸,一群沒見過世面,沒有骨氣,隻知道保住自己身家性命的小人。隻可惜,一心抗敵的劉節度死于非命,讓他們這些無恥小人得了便宜,也讓辛某空有一身的本事,卻‘英雄無用武之地’。”
這個辛飛宇越說越激動,已經忘記了自己對面坐着的是一名周軍軍官,一邊痛罵自己的上司是軟骨頭,一邊感慨自己一身的本事卻沒有發揮的空間,很有些生不逢時、滿腹學問卻未遇明主的意思。
“大膽賊軍,竟敢當着校尉大人的面口出狂言,污辱大周天軍,你該當何罪!”酒樓夥計再次抓到了辛飛宇的話柄,大聲斥責道。
與此同時,徐紹安也一改剛才的随意與平和,坐直了身子,皺着眉頭再次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這個辛飛宇一番。不過,與酒樓夥計不同,徐紹安之所以這樣做,并不是因爲對方話裏的那些所謂“大逆不道”的言論,而是驚奇于這個辛飛宇居然能知道自己用來攻城的是用黑火藥做的原始炸藥包。對方的這一表現,令徐紹安的頭腦裏馬上就蹦出了三個字——穿越者。
于是,他在端詳了這個辛飛宇一會兒後,試探着問道:“怎麽,在辛壯士的眼裏,我大周禁軍神機直所用的神兵利器竟然如此的不值一提嗎?壯士不要忘了,正是靠着這些神器,我大周禁軍隻用了半日工夫,便一舉攻克了此前兩個多月都沒能取下的壽州城。”
聽徐紹安還在誇耀自家的所謂神兵利器,辛飛宇剛才被夥計激起的那股子傲視四方、懷才不遇的勁頭更足了,說道:“校尉大人是周軍官佐,自然會把自家的東西說成是最好的,說成是前世沒有、今世唯一。不瞞校尉,在下在戰事結束之後,曾經偷偷去北城附近看過,還從那裏揀回了幾片大家所說的那些所謂‘飛雷’爆炸後留下的布片和鐵片。以在下的經驗看來,這所謂的‘飛雷’,不過是用麻布包裹的黑火藥,以及摻雜在其中的鋒利鐵片、鐵釘、鐵蒺藜制成。
這東西使用起來雖然聲響巨大,但依在下的判斷,城頭上除了少數爆炸的痕迹是由裝藥量很多,有一定威力、能炸死人的大炸藥包造成的外,絕大多數的痕迹都是由炸不死人的小炸藥包造成的。隻可惜,守城的南唐軍對此物一無所知,幾個大炸藥包一炸,便被吓破了膽。再加上劉節度、孫副節度又不幸遇難,全城的南唐軍群龍無首,這才讓周軍有機可乘,一舉攻克了壽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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