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嚴崇義和他的大哥從小習武,當初也曾拜過名師、訪過高人,因此功夫都相當了得——正是憑借着這一身武藝,他們才能成爲莊丁的頭領,并且能以區區一百多名莊丁抵擋住“百花寨”山賊的侵攏,使秋林莊雖與“百花寨”相距甚近,卻能長久的存在下來。
因此,嚴崇義一向對自己的武藝非常有信心。他早從對方說話的聲音中聽出其所在方位和與自己的距離,因此雖然看不到對方,但他依然堅信自己這一刀即使不能将對方劈成兩半,至少也能讓其身受重傷。這樣,他就可以借此機會,掏出自己懷中的機筒,向天上射一支響箭給父兄示警。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自己這一刀劈出之後卻落了空,不但沒有碰到任何人,而且也沒有人移動的迹象,對方似乎根本不在他判斷的那個位置上。
一刀劈空,嚴崇義不由得心中一驚,知道對方的武功絕非等閑。就在這時,對方已經開始出手反擊,一道惡風從嚴崇義身體的側後方襲來。這股惡風又疾又烈,嚴崇義想躲已然是來不及了。而且他剛才的那一刀劈的又猛又狠,此時招勢已經用老,再想變招護住自己也同樣做不到了。
說時遲、那時快,就聽“嘭”的一聲悶響,嚴崇義隻覺得左大腿上狠狠的挨了一記,巨大的力道将自己抽得騰空而起,随後又重重的摔在了地上。落地後的嚴崇義剛想雙手撐地站起身形,卻發現被擊中的左側大腿已經完全不聽使喚,任憑他怎麽努力,也無法站起來。
就在嚴崇義奮力掙紮時,一隻大腳重重的踩在了他的背上,剛才那個沉穩的聲音再次響起:“不要動,否則某家就對你不客氣了。”
此人話音未落,便已經有兵士撲上前來,将嚴崇義繩捆索綁押了起來,以至于他連給莊子裏的父兄發信号的機會都沒有了。
這時,就聽那個沉穩的聲音又說道:“将此人帶到中軍帳,交給十一爺和二十四爺審問。”
“是”衆兵士答應道。随後,便拖起因腿傷暫時無法走路的嚴崇義,往中軍帳而去。
兵士們将嚴崇義施進中軍帳後,把他狠狠的往地上一扔。嚴崇義因雙手被綁,無法做出任何保護動作,所以這下被摔了個結結實實,好懸沒背過氣去。不過,這家夥到也硬氣,不但沒喊沒叫,而且還強忍着腿傷,用盡力氣從地上站了起來。任憑旁邊的兵士怎麽喝斥,就是立而下跪。
見眼前的奸細被抓還如此強硬,旁邊的兵士自然心裏氣不過。于是,有兩名新衛便走上前來,準備踢嚴崇義的腿窩,強迫他跪下。這時,對嚴崇義的表現很是贊賞的錢遠山卻向親衛們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必再強迫嚴崇義下跪。
錢遠山的這個舉動雖然令嚴崇義有些意外,但并沒有打消其對這群外來人的誤解。因此,不等對方問話,嚴崇義反而先開口問道:“爾等是什麽人,來我秋林莊有何企圖?”
錢遠山被對面這個高大魁梧的漢子逗樂了,輕笑了一聲,說道:“你這漢子問的好沒道理。明明是你夤夜之間偷偷摸進我軍的營壘意圖不軌,這會兒卻反咬一口,質問我等有何企圖。呵呵,這反客爲主的手法用得很是熟練呀。”
“什麽反客爲主”嚴崇義反駁道,“明明是你們這些外來人侵擾了我們莊子的地盤。你們這些外人才是客,我們本地人是主。”
“侵擾了你們的莊子?”錢遠山駁斥道,“我軍紮營之處離你們的莊子有近半裏遠,期間從未跨過莊前的那條小河半步,怎麽叫侵擾了你們的莊子?”
嚴崇義被問的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因爲對方說的沒錯,從其中午抵達這裏,一直到自己探營被抓,對方确實從未跨過莊前小河半步。不但沒跨過河,而且除了在河邊打過水外,這些外來人連河都沒下,自己剛才的那句話确實有點強詞奪理。
不過,嚴崇義并不肯認輸,見自己說理說不過對方,便決定采取一種保持沉默的不合作态度——任憑對方問什麽,自己都不予回答,以沉默來表達自己對對方的不滿。因此,當錢遠山問他的姓名和夜探營壘的目的時,他都是把頭一偏,不但不回答問題,而且連看都不看對方一眼。
對于嚴崇義的這種無禮表現,旁邊的兵士們都感到異常的氣憤,如果不是錢遠山示意衆人不得難爲嚴崇義,隻怕他這會兒早就被兵士們打的鼻青臉腫了。
盡管對面的大漢非常不合作,但是錢遠山一點都不着急。他說道:“既然壯士不願意回答錢某的問題,那錢某就叫一個有可能認識壯士的人過來,由他來猜一猜壯士的身世背景,以及夜探我軍營壘的目的。”
聽對方說要找一個認識自己的人來,嚴崇義有些不理解。在他的印象裏,自己與這些外來人從未謀面,對方怎麽可能有人認識自己——難道是原來莊上的鄰居投到了這支奇怪的隊伍之中?又或者是“百花寨”的那些山賊與眼前的這些外來人有勾結。
就在嚴崇義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就聽帳篷外傳來腳步聲,兩個人一前一後的進了中軍帳。這兩個人走在前面的一個穿的也是一身花花綠綠的怪異服裝,而走在後面的人則穿着一襲道袍,想必是個出家人。這兩個人進帳之後,先是與帳中其他人打了招呼,然後才一起看向嚴崇義。
此時,嚴崇義已經從剛才新來這兩個人與其他人打招呼的聲音中判斷出,那個穿得花花綠綠的人,就是在帳外偷襲自己,将自己打傷的那個武藝高強之人。因此,嚴崇義不由得多看了對方幾眼——當然,他在打量對方的時候,眼睛裏是充滿了憤怒的。
對方絲毫沒有被嚴崇義的眼神所影響,他先和帳中原來的那兩個人小聲說了幾句,然後又上下打量了嚴崇義一番,才向那名道士說道:“清塵,你且仔細看一看,這位壯士可是秋林莊中的人?”
“是”那名道士一面恭謹的回答,一面繞着嚴崇義走了一圈,并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嚴崇義好一會兒,才向問話那人一抱拳,說道:“禀曾師叔,此人确實是秋林莊中的人。如果小侄沒有看錯的話,此人應該就是秋林莊莊主,嚴知理嚴老太公的次子——嚴崇義。”
見對方居然對自己的身世來曆了如指掌,嚴崇義暗自吃驚。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名頗有些仙風道骨的道士,又在自己的腦海裏搜錄了一番,卻沒有找到任何與這個道士有關的記憶。也就是說,自己根本就不認識此人。可這麽一個自己根本不認識的人,也怎麽會對自己這麽了解呢?
當嚴崇義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就聽那個最先審問嚴崇義的人向那道士問道:“清塵,你可認清楚了,此人确實是秋林莊莊主的二公子?”
“禀錢叔師,小侄絕對沒有認錯”那道士說道,“小侄在四年前‘遊曆’‘百花寨’的時候,就曾經路過過秋林莊。那時小侄年輕,好奇心重。見到在離‘百花寨’這麽近的地方居然會有一座村莊存在,心裏很是不解。因此,在從‘百花寨’出來後,就順便到這秋林莊裏遊逛了一番。湊巧的是,當小侄經過嚴老太公家的時候,正好看到老太公與子女們談論如何抵擋‘百花寨’襲擾的事情。小侄當時出于好奇多聽了一會兒,因此也就認得了包括這位嚴二公子在内的嚴家所有的主人。”
聽了清塵的描述,錢遠山、曾志林、唐潮等人不再懷疑眼前這位壯漢的身份。而嚴崇義此時則是驚上加驚——雖然清塵在介紹這段經過的時候說得非常輕松,但嚴崇義卻明白其中是充滿了各種風險的。且不說對方嘴裏的“遊曆”“百花寨”——打死嚴崇義也不相信對方真是去遊山玩水的,他斷定是這名道士仗着一身的好功夫,偷偷潛進“百花寨”探聽消息——其兇險程度有多高,單說對方進入秋林莊打探,并偷聽自己家人私房話就已經非常人所能爲了——嚴家雖然不是什麽高官顯貴的府邸,但也算得上是大戶人家,不僅有許多的仆人,而且光是看家護院的家丁就有十來人。
不過,在吃驚之餘,嚴崇義也得出了一個有利的結論,那就是這些外來人應該對秋林莊沒有惡意。否則的話,光憑眼前這個道士再加上剛才打傷自己的那個人的本事,就足以神不知、鬼不覺的要了自己一家人的性命。自己莊子裏的那些莊丁與這兩人相比,那相差得何止百倍、千倍。不要說一百多莊丁,就是再多一倍也未必夠人家殺的。
事實也證明了嚴崇義的判斷,在對方确認了自己的身份後,那名最先開始審問自己的外來人說道:“既然是嚴莊主的二公子,那自然也就是咱們的朋友。”
說着,此人便走到嚴崇義身旁,親自爲他解下了綁縛的繩索,并施禮道歉:“嚴壯士受驚了,這一切都是誤會。方才在下和手下的人多有得罪,還望嚴壯士不要與我等計較。來呀,快給嚴壯士看座。”
嚴崇義被對方的這一連串舉動搞得一頭霧水,雖然他剛才就覺得這些人對自己和秋林莊沒有惡意,但這種從階下囚到座上賓的轉變過于突然,讓他一時還不能适應。不過,既然對方做出了這種善意的舉動,不管自己轉不轉得過彎來,嚴崇義都不能再像剛才那樣,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表情。
因此,他雖然搞不懂對方态度轉變的原因,但還是做出了應有的反應。他避開了對方的這一禮,但是并沒有坐下,而是依然站在那裏,用不解的神情看着對方,等待着對方給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
嚴崇義的反應自然在錢遠山等人的意料之中,因此錢遠山一面再次請嚴崇義坐下說話,一面将自己這些人此行的目的大緻對其講述了一遍。
當然,錢遠山在解釋的時候,并沒有把自己此行的真實意圖合盤托出,而有節選了其中“保護百姓”、“替天行道”的那部分,表示自己周圍的百姓也曾被包括“百花寨”在内的,幽州周邊多處山寨中的山賊騷擾過。而自己這些人身爲地方士紳,自然不能坐視自己的父老鄉親被山賊強盜欺淩而不管。因此,衆兄弟經過商量,便決定集合所有的家丁、護衛,深入大山之中,将這些爲非作歹的賊人掃蕩幹淨,還周邊百姓一個安甯。
至于這次在此地紮營,完全是因爲這裏與“百花寨”的距離比較近,适合作爲隊伍進攻的大本營,是一個偶然的選擇。而今晚抓捕他嚴二公子,則主要是因爲其夤夜來訪,一時難辨敵友,這才不得不先将他制服,以辨明其身份。
雖然錢遠山解釋的頭頭是道,嚴崇義也大緻搞明白了對方的身份來曆和此行的目的,原本一直懸着的心也終于稍微放下了一些。但是,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其對錢遠山的這番說辭明顯是半信半疑。
這樣的結果也早在錢遠山等人的意料之中,他們也很清楚,光憑錢遠山的幾句話,就想讓嚴崇義這種與山賊常年打交道的人物完全相信其沒有任何可能的,絕對是不現實的。
因此,在說明完自己這些人的來曆和目的後,錢遠山便向嚴崇義一抱拳,說道:“依在下看來,秋林莊能夠在‘百花寨’眼皮子底下存在下來,應該都是嚴壯士及嚴壯士父兄的功勞。既如此,想必嚴壯士和嚴壯士的父兄在對付‘百花寨’賊人這方面很有一手。因此,在下及在下的諸位兄弟有意登門拜訪,向嚴壯士及嚴壯士的父兄讨教對付山賊的妙法,還希望嚴壯士能夠向您的父兄轉達在下的意思。”
聽說對方要見自己的爹爹和兄長,嚴崇義剛剛放下去的心又提了上來——以雙方和解爲幌子,将敵對方的首腦人物引入自己的地盤,然後再一打盡,這樣的事情他嚴崇義不是沒聽說過。因此,錢遠山的這個要求立即引起了嚴崇義的警覺。不過,考慮到現在自己雖然成了對方的座上賓,但對方如果想要自己的命依然易如反掌。所以,對于對方的這個要求,嚴崇義并沒有予以拒絕,而是試探着問道:“不知錢壯士想如何與家父及家兄見面?在讓他們來貴營之中,還是壯士去在下的家中。”
錢遠山自然很清楚嚴崇義這麽問的目的,因此他非常爽快的答道:“在下是客,自然要客随主便。如果嚴老太公和嚴大公子不反對的話,在下明日一早便帶着在下的幾位結義兄弟去貴莊拜訪他們,向其當面讨教平賊之法。”
見錢遠山隻是指了指身邊的幾個人,嚴崇義有些不敢相信,便下意識的追問了一句:“錢壯士隻帶這幾個人進莊嗎?”
“這是自然”錢遠山非常坦然的答道。
“難道有什麽不妥嗎?如果嚴壯士覺得去的人多了家中不方便,在下一人前往也成”錢遠山随即又補充了一句。
錢遠山的這一表态算是徹底打消了嚴崇義的疑心,他連忙擺手道:“錢壯士說哪裏話來。嚴家雖然人口多,卻也沒有城裏大戶人家那麽多規矩,錢壯士及諸位壯士都去也無妨。隻是嚴家地處偏僻、家中簡陋,到時招待不周,還望諸位壯士不要見怪。”
錢遠山聞言又客套了幾句,看看天已近四更,便不再與嚴崇義說這些沒營養的話。他在确認嚴崇義的腿受的不過是皮外傷——在敵友不明的情況下,曾志林并沒有直接下狠手,否則嚴崇義這條腿肯定廢了——不會造成什麽大的損傷後,便親自将其送出了營門之外,并約定次日上午進莊拜訪的具體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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