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們的反應令張維信有些措手不及,他連連抱拳拱手向流民們還禮,請他們起來。并且親自上前,将昨日那位向自己提問題的老者扶起。可他能扶一個、兩個,卻不能扶一百個、兩百個,流民們還是恭恭敬敬的向他行了大禮之後,才從地上起來。
謝也道了,禮也行了,下面就該開始分發糧食和日用品了。這事兒自有顧安家以及那十多位流民代表代勞,張維信等穿越者不必親自動手,隻需要站在一旁觀看就行了。
領東西的隊伍由常生俊帶領的一部分青壯,以及王保山帶領的先鋒營兵士負責維持秩序,倒也沒出現混亂。流民們排成一行行的隊伍,依次從上前領取。物資按戶發放,每領一份,都會有人進行登記,以防有人重複領取。
大多數流民領到東西後,都會向站在後面的張維信等人行禮緻謝,說些拜年的話。隻有那些即将被驅離此地的流民們沒有給這些個别人眼裏的“活菩薩”笑臉,拿了東西後通常都是急匆匆離開發放點,返回自己的住處去爲自己準備一頓飽飯吃。
不過,令張維信等人感到有些意外的是,那些即将被驅離的流民雖然與自己應該算是仇人,但除了極個别特别硬氣的人外,基本上沒人放棄領取他們發放的東西。其實,仔細想想就不難理解,這些東西雖然是仇人給的,但畢竟是可以用來救命的。如果自己不要,隻怕連西山都走不出去,就得餓死、凍死在路上。到了這個時候,保住自己的性命,遠比什麽報仇雪恨要重要的多。
由于流民數量不少,發放物資的時候又要逐一登記,所以發放的速度并不快。就在張維信看得有些厭倦了,打算回木屋去休息一會兒的時候,兩個小孩子的表現引起了他的注意。這兩個小孩子一男一女,男孩兒小一些,估計也就七、八歲,女孩兒要大一些,看着得有十一、二歲了。從他們的行爲上看,這應該是一對姐弟。
這對姐弟之所以引起張維信的注意,一來是因爲他們看樣子是自己來領物資,并沒有大人跟随。二來,姐弟倆在領取物資時,眼睛裏充滿了本不該屬于他們這個年齡的,仇恨的神情。張維信相信,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的話,這姐弟倆已經把自己和團隊的其他人殺了好幾遍了。
而且,張維信也看出這姐弟倆的性格非常倔強,這從他們拒絕負責分發物資的人幫他們扶正背上已經有些歪斜的口袋的行爲上就可以看出來。雖然那一袋子糧食加上其他生活用品足有二十多斤,對他們瘦弱的身體來說,要背起來相當吃力,但這姐弟倆卻甯可自己咬牙堅持,也不用旁人來幫忙。
如此特别的小姐弟,張維信不能不關注,他将顧安家叫到身邊,指着那費力往回走的姐弟倆,問道:“顧兄弟可認識那兩個小娃娃?”
顧安家向張維信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恭敬的回答道:“回七爺的話,這兩個娃娃小人認識,他們就是小人原來結拜大哥周遠的一雙兒女。姐姐叫周懿涵,今年十二歲。弟弟叫周德安,今年八歲。”
聽說是夜襲“靜園”主謀周遠的兒女,張維信算是明白這姐弟倆爲什麽會如此痛恨自己這些人了。他點點頭,又問道:“那個周遠家裏沒别人了嗎?怎麽讓兩個小孩子自己來領東西?”
顧安家聞言不由得歎了口氣,說道:“七爺有所不知,那周遠原本是一家五口,夫妻倆帶着一雙兒女和周遠的父親一起從漢國逃出來。不曾想,周遠的父親和娘子在逃難的路上先後得重病死掉了,就隻有周遠一個人帶着一雙兒女掙紮着跑到了這裏。如今周遠又丢了性命,而其他的流民因爲知道周遠是下山劫掠的主謀,怕惹七爺您不高興,所以誰也不敢再和這姐弟倆親近。而且,據小人所知,不但是沒有參與下山劫掠的流民不與他們親近,就連那些有親人參與劫掠的流民也同樣不願與他們親近。所以,現在隻有姐弟倆相依爲命,甚是可憐呀。”
張維信聽了顧安家的話,一方面也覺得姐弟倆很可憐,另一方面則有些疑惑的問道:“這姐弟倆确實挺可憐,隻是某覺得有些奇怪,那些沒參與下山劫掠的流民與他們疏遠是正常的,可參與劫掠的流民家眷爲什麽也與他們疏遠呢,這有點兒說不通呀。按說他們有着共同的仇人,應該同仇敵忾才對呀?怎麽會看着這姐弟倆孤苦伶仃而不聞不問呢?”
顧安家聽了卻擺了擺手,說道:“七爺有所不知,雖說那些流民的親人死在了七爺和其他幾位爺的手上,但實際上他們中真正恨七爺的人極少。在他們看來,雖然打死他們親人的是諸位爺和手下的護衛們,但造成這個後果的最根本原因,卻是周遠鼓動大家下山去打劫。如果周遠不鼓動大家去的話,也就不會與諸位爺發生沖突,他們的親人也就不會死。所以,他們真正恨的不是諸位爺,而是那個周遠。
可是周遠已經死了,再恨也奈何不到他了,所以他們的目标也就自然而然的轉到了周遠的孩子身上。據小人所知,不但是普通的流民,就連小人以前那幾位結拜兄弟的家眷,都對這姐弟倆恨之入骨。尤其是小人那位二嫂,更是恨不得吃了他們。您想想,恨到這種份兒上,他們還會幫這姐弟倆嗎?而且,小人估計,現在這裏如果不是由咱們控制局面,而是讓這些流民自管的話,這姐弟倆還能不能有命在都難說了。”
聽了顧安家的介紹,張維信不由得一皺眉。雖然那個周遠與自己算是敵人,但他的兒女并沒有過錯呀。那些流民不敢找自己報仇,卻拿兩個小孩子出氣,實在是令人不齒。略想了一想,張維信說道:“顧兄弟,你看有什麽辦法可以幫一幫這姐弟倆的。畢竟有錯的是他們的父親不是他們,更何況他們的父親已經以死抵罪了。”
張維信的這個要求可把顧安家給問住了,他有些爲難的說道:“七爺,小人看這事有些難辦呀。您剛才也看到這姐弟倆的表現了,咱們要想直接幫忙恐怕他們是不會接受的。讓其他流民幫忙,這姐弟倆現在幾乎被所有将被驅離的流民恨死,根本不會有人願意幫他們。即便有人能答應幫忙,估計也是沒安什麽好心。小人可以這麽說,讓這姐弟倆靠自己的話,可能還有一線生機。要是把他們托付給别人的話,隻怕連這西山都走不出去。除非咱們派人一路跟着,可這又是不可能的。”
“是啊”張維信也知道此事難辦,感歎道,“這事确實有些棘手。說到底,咱們和他們雖然都是漢人,卻是分屬兩國。再怎麽說,咱們也不可能把他們一直送回漢國去。”
顧安家見張維信心中不忍,勸慰道:“其實,七爺您也不必太在意這事。天下受苦的人多了,您又能救得了幾個。再說了,就算您真把他們姐弟倆送回了漢國,這兩個少不更事的孩子憑他們自己也未必能活下去。”
雖然希望渺茫,但張維信還是有些不死心,他又問道:“難道這些流民中,就沒一個不恨他們,而他們又能夠接受的人嗎?”
顧安家想了想,突然眼前一亮,說道:“要說這樣的人,還真有一個。”
“誰?”
“此人不是别人,就是那個瘸了腿的常生俊。”
“他?”
“不錯”顧安家解釋道,“以前,這常生俊和周遠雖然誰也不服誰,但兩個人本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則,倒也沒發生過什麽沖突。據小人留在山裏的親信說,在小人等下山劫掠一天一夜未歸之後,就已經有人開始擔心下山的人出了事情。有幾個平時就與周遠不太對付的家夥,覺得周遠等人隻怕是兇多吉少了,便煽動流民去找周遠及小人等的家眷要人。
當時的情況是挺混亂的,其他人家還好點,即便當家的男人沒在,還有别的大人在,可以和流民們理論。唯有周遠家,因爲就剩兩個小孩子了,孤立無援,而周遠又是主謀,自然成爲了衆矢之的。兩個小娃娃哪兒見過這陣式,被吓得直哭。這時候,常生俊在一旁看不過去了,就出來爲這姐弟倆說了幾句公道話。鬧事的人對常生俊多少有些畏懼,也就沒敢再爲難兩個小孩子。姐弟倆因此對常生俊心存感激,同時也信任有加。”
“原來如此”張維信點頭道,“這麽說來,如果讓常生俊出面的話,這姐弟倆是不會拒絕他的幫助了。”
“正是”顧安家說道,“難道七爺打算讓常生俊把這姐弟倆送回漢國嗎?”
張維信搖了搖頭,說道:“非也。就像你剛才所說的,回到漢國他們倆也未必能活下去。既然如此,何必再費那麽多周折呢。此事,某已經有了計較,你就不用管了。”
見張維信已經有了決定,顧安家也就知趣的不再說什麽,向張維信告了個罪後,就去接着忙分發物資的事了。
張維信又站在那裏思索了片刻,便回到了大木屋裏,通過電台和“靜園”進行了聯系,将自己的想法進行了彙報。在得到了那邊的同意,并在次日拿到“清園”送來的一封書信後,張維信讓人将常生俊找來,和他在大木屋裏說了好一會兒話,向他吩咐了一些事情。常生俊邊聽邊點頭,最後他向張維信一抱拳,說道:“張先生放心,這是行善積德的好事,在下一定幫張先生辦成此事。”說完,常生俊便出了木屋,返回自己的住處去準備了。
了了心事的張維信也從大木屋裏出來,特意去周家姐弟住處附近轉了轉,望着從周家那簡陋的茅草房頂上冒出的炊煙,他在心裏默默的祝福這兩個可憐的小娃娃能有長大成人的那一天。
此後三天,随着運輸隊将越來越多的物資運上山來,流民的情緒漸漸的穩定了下來。那些被驅離的流民基本上都已經離開了山谷,至于他們是回了漢國,還是躲到别處去了,就不是張維信等人現在需要考慮的事了。反正該說的都已經和他們說明白了,他們要是因爲留在本地而出了什麽問題,就怪不得穿越團隊了。
随着流民營地形勢的穩定,張維信、曾志林等人也就沒必要再留在山上了。于是,在正月初七這天午後,除了當初決定留下來維持秩序的錢遠山、梁子嶽等人外,其他團隊成員以及那些被選中的小孩子們都随着運輸隊一起下了山,在傍晚時分回到了“靜園”。
此時的“靜園”已經不像前幾日那麽熱鬧了,王崤峻等人已經返回了“清園”,那一百多俘虜也已經被穆特爾和魯悅率領後調來的二中隊的一個小隊給帶回了飛龍寨。張維信将山裏流民的情況向李俊武和徐紹安做了簡要介紹,将帶回來的孤兒交給他們後,第二天也帶着楊新、鄭知微等人返回了“清園。同時離開的還有曾志林、唐潮以及一中隊的主力,他們的目的地是飛龍寨。
張維信回到“清園”後,第一件事就是找到王崤峻,将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向他做了彙報。王崤峻聽完了他的講述後說道:“這件事老七你辦得很漂亮,不但使團隊獲得了幾百可以幹活的人力,而且也讓飛龍先鋒營有了擴充的基礎,算得上是大功一件了。”
張維信連連擺手道:“五哥過譽了,這都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結果,怎麽能算到兄弟一個人的頭上。”
見王崤峻還要再誇自己,張維信連忙把話鋒一轉,說道:“五哥,流民那邊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隻是,現在人力有了,可供他們耕種的土地還沒着落呢。這事兒可得讓商貿部抓緊些,不然的話,可能就會誤了開春的農耕,那咱們的損失可說大了。”
王崤峻很有信心的說道:“這你放心,我已經跟老十四他們說過了,等忙完了‘逍遙樓’開業的事就着力辦田産的事。”
“‘逍遙樓’”張維信疑惑道,“什麽‘逍遙樓’?”
“噢,是這樣”王崤峻解釋道,“商貿部的人覺得再用‘晴雪樓’這個名字不太合适,容易讓蕭思溫或者他的那個小妾心裏不舒服,所以就給青樓改了名字,叫‘逍遙樓’了。”
聽了王崤峻解釋,張維信點點頭,說道:“原來如此,老十四他們還真能琢磨。”
兩人又聊了幾句閑天,張維信就告辭回自己的住處,和自己的老婆過二人世界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