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是沙盜首領。”憨厚男子似乎這才知道漠北兇狼的身份,語氣聽起來有些不快。
“沒錯,可是後悔和我做了朋友?”漠北兇狼搖頭道。
“我生平最恨搶奪他人之物,成全自己貪欲的人。”憨厚男子搖頭,然後再不說話。
漠北兇狼想要辯解什麽,但卻還是搖了搖頭,什麽話也沒說。
“兄弟,這位兄弟要去漠北府,你若是方便的話,就帶他一程。”漠北兇狼對安公子道。
“我不用強盜來幫我的忙。”那憨厚男子卻是搖頭。
漠北兇狼一時之間,爲之氣結。
這兩個人,一個是曾經救過他性命,被他當做兄弟的人。
一個是剛剛認識,卻聊得投機,頗爲投緣的人。
但他們在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後,都對他的态度産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這讓他爲之氣結。
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性子,更不要說他可是沙盜之首。
“我不管你如何看我,但有些事我必須要說說清楚!”漠北兇狼正色對憨厚男子道:“我們沙民世代栖息在沙漠之中,以在沙漠之中淘金爲生,沙漠中的綠洲也可以讓我們自給自足。是你們天朝上國的官家壓迫我們,搶奪本來屬于我們的東西,我們之所以當沙盜,也隻是爲了奪回本就屬于我們自己的東西。我們沙民天生地養,生活在沙漠之中,不拿你們一分一毫,爲什麽要向你們繳納賦稅?我們把你們巧取豪奪走的東西拿回來,又有什麽不對?難道你們這些人,打着收稅的幌子,剝奪我們的東西,就不叫搶?”
“你這是謬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們生活在這片大地之上,自然要繳納賦稅。”安公子冷哼道。
“迂腐,可笑!”漠北兇狼連連搖頭,“我欣賞你的善良正直,可你未免太迂腐了,兄弟!”
“你說的有道理。”憨厚男子低頭沉思了片刻,然後對漠北兇狼道,“如果皇帝要你們繳納賦稅,就應該承擔對你們的義務,如果沒有對你們履行義務,你們也有不繳納賦稅的權力。”
“對,說得好,兄弟,還是你有見識!”漠北兇狼使勁拍着憨厚男子的肩膀,道。
“這隻是我們大人說過的話。”憨厚男子道,“人天生就生活在這片世界上,每個人都有享受這個世界資源的權力,沒有任何人有資格把一切資源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剝削其他人。”
“就是這個道理,兄弟你這句話可對了!”
“謬論,謬論!”安公子臉漲得通紅,“這種大逆不道的話,是誰說的?”
“我們大人。”憨厚男子道。
“哼,我不載你這種無法無天的人!你讓你的好朋友送你去吧!”安公子怒哼一聲,讓車夫趕車就走。
“唉,我這兄弟,什麽都好,就是太迂腐了。”看着安公子遠去,漠北兇狼又是搖頭。
憨厚男子也是搖頭,這兩個人似乎關系不錯,但倆人的理念實在是相差太多,所以相處起來總是這麽别扭。
但更奇怪的是……這倆人,爲什麽會成爲朋友?
果然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兄弟,我就不能送你去漠北府了……你,把你的坐騎給我的兄弟。”漠北兇狼一指一名沙盜,那沙盜連忙将手中的缰繩遞了上來。
“好,多謝。”憨厚男子也不推辭,接了過來。
“兄弟,我叫北锵,還不知道你的名字?”漠北兇狼對那憨厚男子道。
“我叫薛從山。”
目送着安公子和薛從山等人一前一後,消失在遠方,漠北兇狼回頭看了看身邊。
獨眼狼等人還站在他的身邊,一臉信服地看着他,等着他發号施令。
無論如何,他們都是沙民,都是同族。其實像獨眼狼這樣早就無惡不作的沙盜,已經有很多。
這片沙漠越來越貧瘠,賦稅越來越高,壓力也越來越大,他已經漸漸無法支撐下去。
難道真的要孤注一擲?
已經不能等了……
必須要去尋找傳說中的先祖之地了……
……
安公子負氣走了,薛從山騎着一匹矮馬,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
他不願意和安公子多接觸,自然不會願意湊上前去,而他也不知道去漠北府的路途,自然就隻能跟在後面。
走了大概小半個時辰,四周還是如此荒涼,完全沒看到城市的影子。
好在薛從山已經習慣了一個人在荒野之中跋涉,所以沒有一絲不耐煩。
他運轉自己的功法,感受着胯下矮馬的腳步,他的思感延伸出去,似乎那矮馬變成了他的身體的一部分,而他,就在用自己的雙腳丈量着這片土地。
踏破鐵鞋,望斷秋水。
蒼山尋遍,窮海盡河,探人間秘幽。
這就是探幽宗的宗旨,也是他們的修行方式。
用自己的雙腳去丈量土地,去涉過長河,去攀登高峰,每走一步,就是一次修行,一次積累。
而他,在前段時間涉過沙漠時,終于突破到了功法的第四層,他可以将自己的思感延展出去,通過一些簡單的代步工具,加快自己修行的速度。
漸漸地,他和這片土地産生了一種奇特的共鳴,似乎這片土地有了靈性,要向他訴說什麽。
痛苦。
貧瘠。
掙紮。
這是怎麽樣的一片土地啊……
薛從山覺得自己的胸口撕裂一般痛。
這些天來,他一步一步走,每走一步,就越能理解大人的心思。
爲什麽要拯救這片世界?
因爲這片世界已經承受了太多的痛苦。
每一寸土地,都浸透着痛苦,再也不能承受更多。
探幽宗的功法,從子柏風的養妖訣中化出,第四階的功法,也是剛剛創立出來,他可以感應大地,也可以感應地脈,他每走一步,也将自己的感悟,自己的精神注入到這大地之中,緩緩改變着大地和地脈。
這就是他建立探幽宗的原因,用自己的雙腳去發現這個世界的美,用自己的力量,去拯救這片大地。
就在薛從山沉浸在和這片世界的交互時,突然一聲呼哨響起,一支箭矢射在了安公子的馬車之前。
“呔,打劫!”
一群身着白衣,面上圍着白色布巾,白布包頭的沙民從四周湧了出來,他們出來之後,看到那馬車,頓時嘿嘿笑了起來:“難得遇到一個肥羊,兄弟們,全殺了!”
這一刻,薛從山已經無語,這到底是什麽樣的地方啊。
他伸手入懷,已經打算出手。
突然一群人從後方殺出,呼喝幾聲,向那些沙盜沖了過去,薛從山認得那些人,那是獨眼狼等人。
看來北锵還是不放心,所以派了他們來暗中保護他們。
安公子也不停留,繼續上路,一路上竟然連續遇到了三波沙盜,看來是有人将安公子的行蹤洩露了出去,這些沙盜都前來埋伏了。
到了後來,那些沙盜連獨眼狼等人都不放在眼中,叱喝道:“這是我們的獵物,你們給我滾開,揮舞着鋼刀就沖了上來。”
薛從山無奈歎息,他也抽出劍來,就殺了上去。
薛從山看在北锵的面子上,不願意殺傷這些人,他一劍刺在一人的肩頭,将其挑下馬來,突然斜刺裏刺出一劍,将那人的咽喉刺穿。
薛從山回過頭去,就看到安公子持劍站在他的身後,面色肅然。
此時的安公子,完全不像剛才那翩翩公子的模樣,他面色冷肅,眼中殺意淩然,從他的身上,薛從山恍惚之間,竟然好像是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影子,呆了刹那。
“铛!”安公子突然出劍,架住了一名沙盜的彎刀,怒喝道:“你發什麽呆?”
“爲什麽要殺了他們?”薛從山其實并不是沒有注意到那人,隻是這些人都隻是普通的沙盜,和他之間的實力差的太多,他完全不曾放在眼裏。
“這些人,每一個手裏都有幾十條人命,殺一個,就能救十個我的子民!”安公子冷喝,“殺!殺!殺!”
“殺殺殺!”他的兩名侍衛,甚至管家書童,都持着長劍參戰。
薛從山無語搖頭,半晌才道:“剛才獨眼狼他們,你爲什麽不殺?”
“若不是北锵,我早就将他們都殺了!”安公子道。
獨眼狼就在安公子身邊,聞言哼了一聲,擋住了一人的一刀,卻被另外一人抽冷子砍中肋下,頓時鮮血長流。
一番惡戰,當他們将沙盜全部殺光時,獨眼狼也受傷不輕,他的兄弟更是死了好幾個。
獨眼狼将所有的屍體都收攏起來,放在馬背上,不分敵我,全部帶走。
“他将他們帶回去,以沙民的儀式安葬。”看着一言不發就走的獨眼狼,安公子解釋道。
薛從山嗯了一聲,他在沙漠之中行走時,也看過沙漠中的葬禮。
獨眼狼已經無力再戰,也無力再保護安公子,他的任務已經完成,自然就此告辭了。
細細數來,一路行來,一共遇到了五波沙盜,獨眼狼趕走了三波,發生了兩次戰鬥,又以這次最慘烈。
“這到底是什麽地方……如此互相殘殺,又爲了什麽……”薛從山喃喃低語。
“你不是漠北州人,所以你永遠不懂。”安公子低頭,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因爲……沙漠裏的綠洲,都開始枯竭了啊……”
不論是沙民,還是漠北州的漢人,他們爲的都隻是生存而已。
生存,簡簡單單兩個字,卻比什麽都難。
“即便是這樣,你還堅持認爲沙民應該納稅?”薛從山卻并不同情安公子。
“那……不一樣……”安公子的語氣有些弱。
他們必須讓沙民納稅,因爲他們也要生存。
他,是安公子。
漠北州知州安大人的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