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的中央是一座山。
一座并不高,卻極爲寬廣的山。
齊寒山說上京的整體結構和西京非常像,并不是錯覺。
明眼人就能看到,上京和西京同出自一人之手,隻是更加高端,更加完善。
推動整個西京運轉的是來自西京之外的塗水所帶來的靈氣,西京地下的龐大陣法,将整個塗水的靈氣吸收了,注入到了西京裏去。
而推動上京的,不是河流,是天光。
八條光帶從八個方向扯出,聚集在中央的那座矮山之上,那矮山被稱之爲紫金山,紫金山之上,便是龐大的皇城,從上京的任何一個地方看過去,都能看到那巍峨的宮殿和連綿的宮牆。
而同樣,在皇城的高處向外看去,便可以俯視整個西京的任何一處,所有建築和行人都落入眼底。
而此時,姬亸就站在皇城内,看着遠方的高台。
不時有探子前來彙報:“回禀聖上,子大人正在吟詩作對。”
“回禀聖上,子大人和朱才子正在對詩。”
“回禀聖上,子大人正在磨墨。”
巨細無遺,毫無遺漏,子柏風的一舉一動,都被迅速彙報到了姬亸的耳邊。
從子柏風來到上京開始,姬亸就在關注着子柏風的一舉一動。
讓一個人關注另外一個人,就說明他對那人感興趣。
但讓一個人關注另外一個人的一舉一動,那就有問題了。
但姬亸卻無法控制自己這麽做。
如果說子柏風剛剛解除了天光聚靈塔的危機之後,帶給他的是深深的震撼的話。
在一切沉澱之後,留在姬亸心中的,就隻剩下了一種情緒。
忌憚。
對任何一個皇帝來說,都不允許自己的過度裏有超出自己掌控的存在。
他是人皇,全天下所有的人類,都應該對他俯首帖耳,馬首是瞻。
正所謂屁股決定位置,姬亸也曾經嘲笑過他兄長的短視與狹隘,但當他也坐在這個位置上時,他終于明白了爲什麽兄長會冷落子柏風這般有能力的強者。
因爲他太強了,強到了無法掌控的地步。
天光聚靈塔那近乎完美的一役,布局能力、執行能力,一切的一切,都讓姬亸心中膽寒。
正所謂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全天下的帝王莫不如此,全世界的人,都是隻可共患難,不可共富貴,當姬亸真正坐上這個座位時,他閉上眼睛,都能看到當初第一次見到子柏風時,子柏風那近乎不帶感情,完全冷漠而決然的表情。
他最想要做的,就是把子柏風這隻“走狗”烹了,但是狡兔還沒死,不,不是狡兔,而是一群殘忍的狼。
可這樣一個在姬亸心目中簡直就是絕世枭雄的子柏風,在來到了西京之後做了什麽?
他竟然買了一塊地,又買了幾棟房子,然後開了一家桂墨軒,就跑去推銷自家的墨去了。
他到底在搞什麽?
這真的是他所認識的那個子柏風?
姬亸站在窗前,皺眉看着前方。
皇城的大陣,可以隔絕外面所有的探究,他并不擔心子柏風發覺自己正在關注着他。
他探究地看着子柏風,他發現子柏風這個人,越是研究,越是奇怪,他的一切似乎都是一團迷,神秘的功法,完全沒有理由的崛起,驚人的天賦,以及别人難以望其項背的才能。
這樣一個人,若是成了他的對手,若是想要威脅他的統治……
更不要說,子柏風是子氏的後人。
誰知道數萬年過去了,子氏族人是不是還存着複辟的心?
不得不防,不得不防啊!
姬亸其實非常沒有安全感。
他幾乎是被趕鴨子上架趕上來的,他之所以會被推舉出來,是因爲某種巧合,不論是燭龍還是子柏風,都選擇了他。
而他面對的敵人,任何一個對是如此強大。
仙界、魔域、妖界……以及子柏風。
而正是這種缺乏安全感,讓他早就開始了未雨綢缪。
姬亸又看了一會,看到子柏風還在那裏和人賽詩文,覺得似乎不會有什麽事情發生,于是轉身走出了書房。
一路都有人對他行禮,姬亸走在皇城裏,就像是一隻猛虎在巡視自己的領地,他偶爾會停下腳步,打量着四周,他的目光掃過時,牆角站立的侍衛屏住呼吸,昂首挺胸一動也不敢動,宛若雕塑,而往來的宮人,都趴伏在地上,全身發抖。
這就是天威!
在皇宮内的一角,有一處獨立的院落,外面看并不大,但進入其中,卻是别有洞天,就連皇帝到了這裏,都要輕輕敲幾下門,才被人驗明正身,請了進去。
“皇上,普天大喜!”他剛進去,就有一個人誇張地撲了上來,跪倒在他的腳下,大聲道:“老祖宗們的研究已經有了很大的進展,很快就可以完全成功了。”
“真的?”姬亸激動地快走幾步,繞過那跪在地上的老太監,向内院走去,内院比外面看起來大了許多,七八個老人或皺眉沉思,或低聲交談,旁邊有被解刨了一半卻還活着的人體,有正在修煉實驗功法的侍衛,有暴斃的屍體,還有碎裂成千奇百怪形狀的血肉。
看到皇帝進來,那幾個老人都隻是擡了擡眼皮,并沒有理會姬亸,但姬亸幾乎每天都來這裏,甚至有時候還來好幾次,他一眼就看到了有一名侍衛修爲暴漲,正在院子的另外一邊,試驗各種法術。
織羅金仙固然可惡,可他卻也做了兩件好事,一是給姬亸創造了上位的基礎,另一件事,就是降下了升仙術。
升仙術雖然是織羅金仙從自己修煉的功法裏剝離出來,本來是不安好心,但是這升仙術,就算是在仙界,也算是最頂級的提升實力的功法,經過改良之後,就可以繞過織羅金仙的陷阱與控制,得到提升實力,卻不被副作用影響的目的。
而且升仙術見效極快,幾日之内,就可以将實力大幅提升,這将是他最大的依仗。
“四爺爺,您老人家辛苦了。”姬亸站在那裏看了片刻,終于看到有一名老人似乎閑了下來,連忙走了上去。
盡管他是皇帝,也不敢對這些老人造次,他們都是皇室真正的潛藏力量,也是他的長輩們,他們立下誓言,抛棄個人利益得失,以生命守護皇室,除非皇室受到滅絕性的威脅,否則他們絕對不會出手。
這些老人家,每一個都是被皇室用無盡資源堆起來的強大存在,一隻手就能将姬亸碾死。
當然,他們的誓言也不允許他們改朝換代,插手皇位。
“嗯。”那老人愛答不理地哼了一聲,似乎完全沒有将姬亸放在眼裏。
姬亸也早就習以爲常,面上堆起了殷勤的笑容:“四爺爺,這皇極升仙術到底還要多久才能完成?”
那老人擡眼皮看了他一眼,半晌沒有回答,在姬亸面上表情有些繃不住的時候,他才慢吞吞道:“大概七日就可以大城了,屆時你選一批最忠心的侍衛過來,讓他們修煉改進之後的皇極升仙術。”
“那大概能有什麽威力?”姬亸還不放心。
老人眯起眼睛:“真仙實力不見得有,天榜高手總是有的。”
聽到這個消息,姬亸心中一陣狂跳。
七天後,他就有了源源不斷制造天榜高手的實力!
這織羅金仙雖然想要破滅世界,但是對姬亸來說,他卻是不折不扣的福星。
離開這處偏僻小院時,姬亸覺得自己都快要飛起來了。
隻要再過七天,他就有了更好的走狗,現在子柏風這個“走狗”,就已經沒用了,到時候,怕是就可以将其烹了。
這讓他之前的監視與惴惴,變得格外可笑。
所以就連探子向他彙報:“子大人正在作畫……”
“下去吧,子柏風做什麽,不必再彙報了。”姬亸興奮地揮揮手。
那探子猶豫道:“可是……”
“下去!”姬亸面色一變,探子什麽也不敢說,磕了一個頭,快速消失了。
姬亸背着兩手,哼着小曲回去了。
子柏風啊子柏風,你真以爲我讓你來上京,是要封賞你的嗎?
你再怎麽算無遺策,怕是也要喝下這壺毒酒!
得意洋洋的姬亸突然感覺到不對,他面色猛然一變,看向了遠方的天空。
天空之中,不知道什麽時候,突然出現了一團黑雲。
那黑雲暈開,瞬間化成了一隻巨大的手臂,那手臂姬亸沒見過,卻無數次出現在他的噩夢裏。
那是入侵人間界的邪魔的首領,魔王的手臂。
那手臂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逼真,不論是皮膚上的尖刺,還是尖銳的爪子,都讓人不寒而栗。
它似乎在四處摸索,想要掙脫那束縛它的看不到的洞,又像是在瘋狂拍打掙紮,想要将屏蔽兩個世界的壁壘打破。
但又一眨眼,似乎一切都是錯覺,它就安靜地呆在那裏,就像是一幅畫。
姬亸突然回憶起剛剛探子回報的那句話:“子大人他在作畫……”
他在作畫?這和他作畫有什麽關系嗎?
姬亸突然淡定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