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天府,北方空港,落地秀才李楷實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在他的身邊,是無數像他一樣,表情麻木,面色蒼白的人。
大家的臉上看不到希望,看不到神采,就像是等待宣判死刑的囚犯,又好像是一群行屍走肉。
隻有擡頭看到那聳立在遠方的巨大雲艦,看到上面殘破的“時雨号”三個字時,心中才會稍微安心下來。
被那聳立在遠方的雲艦所鼓勵着的不隻是他,其他所有人都是爲了那雲艦來的,雖然船資實在是不菲,可這已經是最後一艘沒有被征用,而且也願意運送他們的客船。
沒有被征用,是因爲時雨号實在是太老了,老到了根本就不能服役,在空中飛的時候,都會向下掉零件的程度。而也隻有這樣一艘老船,現在還留在這裏。
現在的載天府,但凡有點能耐的人,都已經離開了,就算是到了别的地方,會成爲流民,他們也顧不上了。
現在還留在載天府的人,要麽是因爲職責在身,不得不留下,如載天府的那些官員,此時若是離開,就會被當做逃犯處理。
而還有一些人,則是一無所有,付不起船資,也無力穿越茫茫荒原,離開這裏也是一個死,就隻能在這裏就此等着死了。
李楷實所趕上的,就是這次的末班車,他和他身邊的人,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這艘船會裝滿,什麽時候這艘船飛不動。
突然,前方傳來了一陣騷動,騷動就像是海浪一般傳來,衆人立刻驚慌起來,有些身強力壯的,就開始拼命向前擠。
人群中響起了孩子的哭叫聲,老人的哀求聲,年輕人的叱喝打罵聲。
很快,一個不那麽好的消息傳來,讓所有人都驚呆了。
航道被封了,從今天起,任何雲艦不得允許不能升空,時雨号的老船主正在去和雲軍交涉。
李楷實雖然是個落地秀才,肚子裏卻是有墨水的人,他心中斟酌了片刻,覺得這事怕是玄了。
他捏了捏懷中的那口袋,那裏有三十塊玉石,乃是他所有财産所換,他雖然是個落地秀才,家裏卻并不貧窮,有兩進院落,一個商鋪。
但是現在的載天府,所有的商業秩序都已經混亂,商鋪和院落的價格都縮水了千倍。
死氣漩渦在日日擴大,傳言說很快就要吞沒載天府了,若是等死氣漩渦吞沒了載天府,他們有再多的房産,又有什麽用?
在其他人哭鬧,哀求的時候,李楷實放棄了自己苦苦占據的位置,從人群中退了出來,向城市裏走去。
滅頂之災将至的載天府,一片荒涼與混亂,一名身強力壯的漢子,從一座庭院裏扯着一個哭叫着的女眷出來,拽到了隔壁的小巷子裏。
一個全身鮮血的男人躺在角落裏,生死不知,李楷實認識他,那是附近有名的善人劉員外,當初應龍宗聚靈大陣開啓時,他也曾經捐出一些玉石,收容一些外鄉人。
而沒想到,這位劉善人竟然落的這種下場。
秩序崩潰,天道不彰。
是不是要到世界末日了?
是不是載天府的人造了什麽孽?爲什麽上天一定要這麽懲罰他們?
“讓開!讓開!”李楷實聽到身後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慌忙讓在一邊,躲在角落裏,然後他就看到一名鮮衣怒馬的公子,帶着四五個随從,從空曠混亂的長街上狂奔而過,看到李楷實,他哈哈大笑着,一鞭子抽了過來,大喝道:“賤民,看什麽看!”
李楷實向自己的行禮後面縮了縮身子,那馬鞭把他的包袱抽的碎片紛飛,辮梢掠過手臂,帶出了一條深深的血痕。
李楷實強忍着痛,不讓自己叫出聲來,等到那公子走了,這才撕開了衣服,纏住了傷口。
隻是傷口實在是太深了,就算是綁住了,鮮血也依然滲透了出來。
就在這時,李楷實突然聽到有人叫他,道:“這位公子,你過來,讓我幫你包紮一下。”
李楷實轉頭看過去,發現身後竟然還有一家店開着門,雖然門可羅雀,可門外卻依然掃得一塵不染,幾名店員在店裏走來走去,整理擦拭着貨架,掌櫃打扮的老者微笑着站在門外,正站在台階上,低頭看着他。
李楷實擡頭看過去,“桂墨軒”三個字赫然入目。
李楷實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之間,竟然來到了東亭,而這桂墨軒,他也記得,這不是……
不是子大人的産業嗎?
這些天來,他從來沒注意過原來這桂墨軒還在開業。
桂墨軒當初的詩文會也是載天府的一大盛事,當初的盛況,現在李楷實還記得一清二楚。
一名身穿紅衣的溫婉女子走過來,幫他解下手臂上的衣服,拿藥膏輕輕塗抹傷口,纖纖素手幫他輕輕纏上繃帶,而還有一人奉上清茶,道了一聲公子慢用,然後款款退下。
角落裏,一名素衣女子輕撫琴弦,若有若無的樂聲缭繞耳邊。
李楷實嗅着那淡淡的茶香,聽着那淡雅琴音,竟然癡了。
這種平和安定的感覺,他有多久沒有感受過了?
這種安靜閑适的生活,已經遠離載天府多久了?
李楷實下意識地向門口看去,門外依然是兵荒馬亂,一片狼藉。
但這桂墨軒裏,竟然一派安閑,似乎外面的一切都是假象一般。
“多謝!”李楷實不敢再在這裏坐下去,他總覺得這裏太過不真實,生怕自己一旦再呆下去,就會在這樣的環境裏沉迷下去。
他要非常努力提醒自己,外面的世界才是真實的,才能讓自己不至于自我懷疑。
難道,我是在做夢?
“多謝姑娘,多謝老丈。”李楷實雙手抱拳,一揖到地,道:“大恩不言謝,隻可惜,我李楷實隻能日後再報了。”
“公子言重了,舉手之勞而已。”老掌櫃微微點頭,似乎對李楷實的态度很是滿意,“公子保重。”
“老丈您也保重。”李楷實舉了舉手,背上自己的包袱,大步走了出去。
“公子稍等。”老掌櫃突然又叫住了李楷實,從貨架上取下一方寶墨,裝入錦盒之中遞給了李楷實,道:“相見即是有緣,這方墨就送給公子了。”
“這……這怎麽可以?”李楷實卻是記得,這桂墨軒的墨,貴的離譜,可即便是貴的離譜,卻依然有無數的文人墨客千金求墨。
“怎麽不可以?我桂墨軒的三等墨看财,有錢就可買去;二等墨看才,有才才能購買;一等墨看緣,你我有緣,我便贈你一方寶墨又如何?不過公子定要将此墨收好,千萬不要露白在人前,以防不測。”
李楷實心中百感交集,末了一躬身,道:“多謝老丈。”
說完,李楷實轉身去了,再也不回頭。
李楷實剛走,又有一位老人從角落裏走過來,掌櫃脫下身上的掌櫃服裝遞過去,問那老人道:“如何?”
“這個榮海波,油鹽不進!”那老人恨恨道,“任我說破了嘴皮子,他也不肯開放禁航令。”
老掌櫃搖搖頭,道:“那你聯系上了大人了嗎?”
“聯系上了,大人說他親自過來處理此事。”那老人點了點頭,把掌櫃的衣服披起,突然咦了一聲,道:“不對,是不是少了……啊,我的寶墨!”
他跳了起來,一把就揪住了之前那老人的胡子,怒喝道:“老牛鼻子,我那塊上等好墨呢?在哪裏?怎麽不見了?”
“你說那塊?”被人拽住了胡子,之前那老人卻是笑眯眯的絲毫不怕,淡定換上一身道士裝束,道:“我剛剛送人了。”
“送人?”聽到這老道如此淡定說出了這麽驚世駭俗的話,換上掌櫃衣服的老人都吓傻了,道:“送人?你可知道那寶墨有多貴重?你可知道這世間有多少人萬金來求?你可知道……”
“那有什麽重要?我和那秀才有緣,就送他又何妨?”老道士依然淡定。
“有緣,有緣,你們這些神神叨叨的牛鼻子,什麽時候知道商業運作的重要性?有緣就可以不收錢了?有緣就可以随便把東西亂送了?”這位老掌櫃,其實就是遊商宗的一位長老,姓錢,名萬金。
而那位老道士,則是臨沙州九派十八宗中的拾緣宗長老,道号求緣子。
“老财迷,你這就不懂了。”求緣子看錢萬金氣得跳腳,卻是微微搖頭,道:“若說做生意,我不如你,但如果說眼光,你不如我。我看剛才那秀才有治國之才,才送他一塊寶墨,日後他飛黃騰達,定然不會忘記今日一塊寶墨之緣,屆時他的能量,又豈是你能想象?”
“我說不過你。”錢萬金嗤笑道:“你拾緣宗整天神神叨叨的,整天說緣分,看未來,可你到現在爲止,得到什麽回報了?宗派都快讓人滅了。”
“我帶着我的門人來追随大人,難道這還不算我有眼光?”求緣子微笑問道。
錢萬金被噎住了,半晌才道:“那難道我眼光差?”
“你我眼光都不差,可眼下,爲什麽總有人看不清一切?”求緣子歎了一口氣:“事關一城百姓的生死,讓他們離開又如何?”
“我聽說……是因爲有邪魔已經混入了載天府裏,邊境正在盤查。”錢萬金目光閃爍,“若是真的如此,就算是大人來了,怕是也無能爲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