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仙,坐地成仙。
但是在魔醫的解釋裏,卻是畫地爲牢,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子柏風隐約聽出了魔醫話語裏的悲憤,他今天找魔醫來,隻是打算談談他們的安置問題,順便了解一下仙界,卻沒想到竟然會得到這樣的回答。
“那仙界是什麽樣的地方?難道仙界非常可怕?”子柏風皺眉。
“可怕?何止是可怕?”魔醫眼中露出了回憶的神色,他似乎回憶起了身在仙界所做的一切,那種生活讓他回憶起來,就全身起滿了疙瘩,“那是一個……絕對秩序的世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職責,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标簽,按照規定的時間工作、休息。按照規定的方式休息、娛樂。按照命令行動,沒有命令甚至可以發呆一整天也不會去做其他的事……”
聽到這裏,子柏風就有些不寒而栗起來。
“仙界的一切都很完美。”魔醫有些神經質的笑了,“不帶一絲個性,沒有絲毫缺陷的完美,所有的花朵都必須按照一個模式生長,所有的葉子也都必須成長成同樣的形狀。那裏的人沒有情緒,沒有快樂,沒有憤怒,沒有好奇,我……甚至都記不起來我沒有成仙時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了……”
“我曾經也是那裏的一員,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接觸到了魔典……我自稱魔醫,你是不是會以爲我是仙界的醫生?”魔醫不等子柏風發問,就自顧自地接了下去,他哈哈一笑,道:“其實我隻是一個倉庫的管理員,我所負責的就是每天擦拭一個儲物室裏所有的東西,将灰塵擦去,我擦了有多少年?一千年?兩千年?卻從來沒關注過我所擦的到底是什麽,直到我……有一天犯了一個錯誤,我将一個藏品打落到了地上。”
魔醫一字一頓,道:“墨如意。”
“那一瞬間,我就像是被閃電擊中了。”魔醫有些癫狂的大笑起來,“我突然意識到,我在做什麽?我用了幾千年的時間,每天把一件件藏品擦幹淨,然後就是去修煉,修煉,再修煉,這有什麽意義?”
“這沒有任何意義,那一天,我突然醒了,從一個自己無法控制的夢裏醒了過來,我意識到自己一直在别人的支配之下,從來沒有自由的生活過。”
“從那一天開始,我的生活就變了。”魔醫哈哈大笑起來,“我開始改變仙界,我……開始在仙界制造混亂。一開始沒有人意識到是我在制造混亂,等他們發現的時候,我幹脆就帶着一些藏品,從仙界逃到了下界。”
子柏風想象着那樣的世界,也不禁有些不寒而栗起來,他突然有些理解爲什麽魔醫會逃到下界來了,如果是他,也絕對會逃下來的。
“但是你不過是被墨如意利用和鼓動了,這其實也不是你自己的想法而已。”子柏風道。
魔醫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他搖搖頭,道:“你說的沒錯,我從來沒有爲自己活過。我以爲逃到下界來,創造了魔族,打開了死氣漩渦是我自己的想法,我以爲我是想要報複仙界,但我隻是被引誘,被控制而已……”
魔醫不過是一個道具,一個被墨如意引誘,打開魔域大門的道具。
仙界是絕對的秩序,那麽魔域……是絕對的混亂?
秩序與混亂,這就是自己的前任們所設想中的完美的世界嗎?
一個可以自洽的,自成一體的世界,能夠完成青瓷片的任務的世界?
試想,如果一切都能夠按照設定好的法則來運轉,一切都井然有序,井井有條,那确實是挺完美的。
而若是一切都遵循自然規律,任其自由發展,那似乎也能說得過去?道法自然嘛!
但不論是仙界還是魔域,都已經被青瓷片抛棄了,現在青瓷片在自己手裏。
可見這兩條路,都走不通。
子柏風自己的世界都還隻是一個雛形,他從沒想過自己要創造一個什麽樣的世界,也不知道自己的前任在創造這倆世界的時候,到底在想些什麽。
絕對和完美的東西,這世界上怎麽可能存在?
不,不對。
子柏風突然意識到了,有什麽地方不太對,他皺眉道:“我曾經見過日蝕真仙,他并不像是你所描述的那種人。”
日蝕真仙有些時候确實是未達目的不折手段,對自己的處境過分冷靜了,似乎完全不受情緒影響,但子柏風卻覺得他并不是那種絕對遵守秩序的人。
“其實日蝕應該感謝你。”魔醫卻笑了起來,“你知道爲什麽仙界的人會遵守秩序和規則嗎?”
“因爲法則?因爲整個仙界都是仙帝的領域?”子柏風估摸着這個仙帝,應該就是仙界之主,是整個仙界的創造者。
“對,也不對。”魔醫道,“限制一切的當然是法則,但是你知道法則是以什麽形式存在的嗎?”
看子柏風有些茫然,魔醫微笑道:“仙靈之氣。”
子柏風張口結舌。
子柏風知道第二階的靈氣,是可以蘊含法則,将法則寫入其中的靈氣,仙靈之氣是極具代表性的一種,佴魔氣也是一種。
但他沒想到,仙靈之氣的性質竟然是“秩序”。
魔醫繼續道:“所有飛升仙界的人,都會被告知,在修煉成功仙靈之氣之前,他們不能真正進入仙界,隻能在一處專門安置飛升仙人的地方呆着,等到他們修煉成了仙靈之氣,才能真正進入仙界。而他們修煉成了仙靈之氣,就成了一名真仙,他們也就不自不覺中,變成了那絕對服從秩序的人。”
“啊!”子柏風猛然一拍巴掌,“日蝕真仙降世的時候,曾經被我剝奪了絕大部分的仙靈之氣……”
“然後他的仙靈之氣完全耗光了……”魔醫微笑道,“在和我對戰的時候,被你剝奪走了。”
“所以日蝕真仙這家夥其實這段時間是在偷懶耍滑?”子柏風張口結舌,“那他爲什麽還要舉行請仙大典?”
“很簡單,因爲他知道他逃不掉。”魔醫道,“仙界實在是太強大了,若是他也逃了,我就是前車之鑒,所以他隻能繼續這樣下去。”
“竟然會是這樣……”子柏風完全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的結果。
“不過,現在他的日子可是比我要難過了。”魔醫哈哈一笑,道:“現在織羅都來了,他們的首要目标定然是魔王,暫時是顧不上我了。想要不被織羅發現他的日常,又不要被仙靈之氣迷失本性,他現在一定很辛苦。”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子柏風手中的那兩顆鎮元寶珠上。
這兩顆鎮元寶珠是他交給子柏風的,自從知道了墨如意的真面目之後,這鎮元寶珠對他就沒有用處了。
如果織羅帶了那件寶貝下來,那……
不,不可能的,如此珍貴之物,仙帝怎麽可能放心讓織羅帶下界來?
魔醫将這個想法甩出了腦海,轉移開了話題,和子柏風談起迷城魔族人的安置問題,子柏風問起能否将他們還原,魔醫也如實回答,現在他正在研究,想要做到實在是很難如此這般。
子柏風也沒指望魔醫能快點搞定這一切,聞言也隻是點頭。
子柏風送走了魔醫,再回到玲珑府之時,下意識地回頭看去。
玲珑府外不遠處,就是莫家鎮那溫馨沉靜的小鎮,小鎮外的空場上,莫家的小子們和白熊嬉戲打鬧,好不開心。
但子柏風的心中,卻開心不起來。
魔醫所描述的仙界和他自己所想象的魔域,像是兩座大山一般,壓在他的心上,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絕對的秩序,或者絕對的混亂,這種極端的路很難走,他以爲這是常識。
事實上,就連凡俗之間,都流傳着類似“過猶不及”這類的諺語。
難道仙帝和魔尊不知道?
可他們爲什麽還要建立這樣的兩個世界?
那就隻有一個可能了。
想要建立一個能得到青瓷片承認,比這個世界更完美的世界,是那麽困難,這兩人所能想過的所有方法,前任都試過了,而且也都失敗了。
所以他們隻能劍走偏鋒,另辟蹊徑。
雖然他們知道這條路很難,卻還是不得不走。
而此時,這兩條路也被證明是走不通的了,留給子柏風能走的路,又更少了一些。
如果有朝一日,他也失敗了,會怎麽樣?
會安心接受失敗,還是妄圖用各種辦法,重新奪回這個世界的控制權和所有權,以追求那最偉大的成就?
子柏風不知道。
他隻知道,他很喜歡這個世界,他不管仙界也好,魔域也好,他們那些人有多麽大的苦衷,曾經有多麽偉大,他都不允許任何人破壞這個世界,不允許任何人,将這個世界的資源掠奪而去,修補自己的世界。
什麽人,都不行!
你以爲這個世界是你的?
但實際上,這個世界是我的!
子柏風緊緊握住了拳頭。
他的心中,有一些想法也在悄悄改變,對日後的發展與對待其他仙國的态度,也在悄悄發生了變化。
正如魔醫所說的。
他們甯願畫地爲牢把自己關起來,也不願意去仙界。
他們理應是自己天然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