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看,子柏風已經完全變成了魔人了。
死氣浸染而入,把子柏風的皮膚和身體都化成了那漆黑的顔色。
他伸出手點在眉心,還保持着之前使用什麽秘法的樣子,一道道青色的光芒從他的指尖閃耀着,漸漸熄滅了,似乎有什麽重要的東西消失不見了。
“成了。”魔昆笑了,靈氣已經完全浸染成功了。
但是過了一陣子,魔昆就有些笑不起來了,子柏風躺在那裏,一動不動,一直保持着那個姿勢,竟然……
“轉化失敗了?”魔昆也有類似子柏風的“靈力視野”一類的東西,在他看來,此時的子柏風雖然被死氣浸染了,但是他體内的死氣也都沉痼下來,并不像是在活物中流轉,反而像是在一塊石頭、一捧黃土裏沉積一般。
毫無疑問,子柏風已經死去了。
“切,大哥你高估了這小子。”一名魔族道。
魔昆微微搖頭,他卻沒想到,自己竟然看走眼了。
“可惜了。”魔昆歎了一口吃,如果子柏風能夠轉化成真正的魔族,那該多好啊。
“大哥!”一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着一股警告的意味,魔昆頓時轉過頭來,就看到一人在一名魔人的陪同下飛掠而來。
那人能夠在死氣中穿行,外表卻和普通人沒有什麽不同,隻是眼中蘊含着一股淡淡的黑氣。
毫無疑問,這人是魔醫的傀儡,而這些傀儡現在大多并不怎麽出手戰鬥——
魔昆所不知道的是,魔醫手頭所有擅長戰鬥的植入了魔心的傀儡,都已經被子柏風和黑日幹掉,現在剩下的都是一些不成氣候的人,自然不能再擔任戰鬥要職。
這些傀儡現在的實力還比不上魔人們,但是他們最大的特點是忠誠,他們一舉一動完全被魔醫掌控,就像是魔醫的身體的一部分,通過某種秘法,隻要距離不太遠,魔醫也能透過他們的感官來觀察,所以他們當使者,是最好的選擇。
“見過辛巳使者。”看到這人,魔昆慌忙躬身行禮,不敢有絲毫怠慢,誰知道在他的雙眼之後,魔醫有沒有在觀看。
“嗯。”被稱爲辛巳使者的男人微微點了點頭,并沒還禮。
他們雖然是魔醫的傀儡,可本性并沒有被抹去,這位辛巳使者顯然是一名比較狂傲的人,對魔昆的恭敬視爲理所當然,道:“戰況如何?可曾消滅掉入侵者?魔醫大人叮囑,這些人的屍身都要運送回去,他們将會是很好的材料,對魔醫大人極爲有用,特别是那個子柏風……“
“大人……”魔昆微微讓開,指向了身後,那辛巳使者看向了他身後子柏風的屍體,頓時呆住了。
他的眼中,似乎突然出現了另外一股神采,他走向前,繞着子柏風轉了一圈,卻是痛心疾首,道:“可惜了,可惜了,這樣一個高手,竟然這麽快就被死氣侵襲……咦,不對,子柏風無論如何也總是一個高手說,爲何身體竟然和普通人沒什麽不同?”
隐藏在辛巳使者背後的魔醫何等眼神,他一眼看過去,靈氣褪去的子柏風,此時竟然和普通人沒有什麽不同,不論是身體強度,體内的血脈,都依然隻是普通人,完全不是一名修士。
“糟糕,你們被騙了!”辛巳使者猛然一跺腳,“子柏風定然是找了一個和自己長相相似的普通人來當替死鬼麻痹你們,他本人顯然已經逃跑了!快給我追!”
魔昆聽到之後,心中一驚,他雖然覺得當初的子柏風不像是假冒的,但是辛巳使者已經下了命令,他又能如何?隻能乖乖領命,帶領人手向外圍飛奔而去。
辛巳使者也顧不上矜持,他也跟在後面,轉頭看了身後的護罩一眼,冷哼一聲:“讓你們多活一陣子!”
死氣漩渦依舊,子柏風的屍體靜靜躺在那裏,他一手點在眉心,全身已經變得漆黑幹癟,似乎很快就要被這死氣所腐朽,化作一捧塵土。
過了足足一天一夜的時間,魔昆等人終于又回來了。
他們一個個風塵仆仆,眉頭緊皺,子柏風竟然真的逃了出去了?
他們該如何向魔醫交代?現在魔醫定然還在忙着他那件大事,但是等到魔醫騰出手來,等待他們的,定然是雷霆之怒!
辛巳使者怒喝道:“廢物,一個個都是廢物,看主人不把你們一個個都煉化了,變成魔傀!”
他們自己雖然也是傀儡,卻是擁有自己的自主意識和性格思想,隻算是不得不屈居人下,可如果被煉制成魔傀,那就是真的完全失去了自主意識,失去了存在的任何痕迹,隻是一步戰鬥機器了。
所以,就算是這些傀儡們,也對被煉化成魔傀極爲忌憚,傀儡尚且如此,魔人們更不用說。
“你們還不趕快把這些人拿下,全部交由魔醫大人發落!”辛巳使者怒道。
這種時候,魔昆也不能再顧慮他們的種族問題了,隻能和身邊幾個親信對望了幾眼,無奈地向護罩走去。
銀翼長老等人等了一天一夜的時間,子柏風還沒有回來。
這一天一夜的時間是如此難熬,很多人甚至希望之前沒有這麽一批玉石,那還能讓他們死心,不必再承受後來的這些煎熬。
子柏風出去了第三個時辰時,兩隻金劍妖和幾隻小妖都驚慌起來。
他們和子柏風通過養妖訣的靈氣聯系起來,此時他們卻分明感覺到,他們和子柏風的連接,竟然被切斷了。
這種感覺,讓他們頓感不妙,看到他們的反應,銀翼長老也覺得不妙,不過他此時也不能說洩氣的話,隻能說:“許是因爲死氣漩渦把感應隔絕了,死氣如此濃厚,你們感覺不到也很正常。”
可這怎麽能夠安撫那些妖怪們,兩隻金劍妖就要沖出去,卻被銀翼長老攔住了,他好說歹說,又搬出了當初子柏風的命令,才把幾隻小妖攔下,但銀翼長老的心中,卻是知道,怕是他們的感應沒錯,子柏風怕是真的已經殒命了。
在這等死氣漩渦中,竟然還能支撐數個時辰,如果不是他們拖累,子柏風怕是早就已經自己逃了。
想到這裏,銀翼長老心中百感交集。
心中失去了支撐,銀翼長老也有些自棄情緒,應龍宗的弟子們慢慢騷動起來,他也懶得彈壓,就算是彈壓又如何?大家怕是誰也活不下去。
隻有青山長老依然是一副信心百倍的樣子,安撫衆人,主持大局。
就這麽過了一天一夜,突然聽到外面一聲大喝:“裏面的人聽着,子柏風已經死了,你們速速束手就擒,否則格殺勿論!”
銀翼長老霍然一聲站了起來,無盡的等待與絕望已經讓他有些癫狂,他哈哈大笑起來:“你來殺你爺爺試試!”
這種時候,再挑釁絕非明智,但是他們已經忍不下去,也等不下去了。
“咚!”一股龐大的力量猛然撞擊在護罩之上,整個護罩都一陣晃動,連續幾下撞擊,護罩一個不穩,裂開了幾道縫隙,有人從那縫隙中突入進來,銀翼長老身先士卒,怒喝一聲:“殺!”就已經迎了上去。
……
洶湧的死氣漩渦之中,子柏風的屍體靜靜躺着。
一天一夜過去了,他的姿勢一直沒有變化,誰也看不到,在他已經幹枯黑化的手掌之中,一顆瓷片已經掙紮了一天一夜。
瓷片和他的聯系的最後紐帶——眉心的靈氣和卡牌樹,也在慢慢被瓷片吸走,一顆,兩顆。
而附着在這瓷片和靈氣與卡牌樹之上的規則,也在漸漸失去效用。
蒙城,九燕鄉,一輛馬車在鎮子裏停下,一家人從車上下來,他們剛剛去應龍宗看了惹惱,一個個興高采烈,談論個不停,這次他們可真是大開了眼界,應龍宗那些惹惱,哪是他們之前曾經看過的?好像是就算是談論個一天一夜也不會膩。
兩個小家夥蹦蹦跳跳跑在最前面,向自家的房子走了過去。
一男一女,兩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手牽着手,很是可愛。
突然,其中的小女娃兒發出了一聲驚叫,身體發出了一道光芒,突然之間變成了一頭半大的小牛犢,差點把小男孩壓倒在地,它驚慌地哞哞叫了起來。
而它的身後,一名正在和這家男主人談的熱火朝天的健壯憨厚男子也發出了一聲驚叫,不由自主地變成了一頭老黃牛,哞哞叫個不停。
“大黃,小黃,你們兩個怎麽了?怎麽了?到底怎麽回事?”這一大一小兩隻牛妖,其實是他們家裏的兩隻牛,後來成了妖,不過他們的修煉程度不夠,之所以能夠化成人形,其實是學會了幻形訣,此時一大一小兩隻牛都化成了原形,原本讓他們可以變換成人形的法則已經消失了。
其實,變動早就已經開始了,他們并不知道,就在他們通過寄劍林的喧嚣回到了蒙城之後不久,寄劍林的喧嚣就悄然消失了,這連通兩個地方的空間橋梁,就像是從未出現過一般,消失的無影無蹤。
而這些小妖們,隻能學會最簡單的“幻形訣”,所以是最後受到影響的。
瓷片給予了子柏風養妖訣,而子柏風之後的一切成就,幾乎都是圍繞着養妖訣來的。而這養妖訣進階所賜予的靈氣,總共有十八團。
第一訣一元化所給的三團靈氣,一團成了“幻形訣”,另外兩團,被子柏風消耗掉了,給了蠃魚和青石,讓他們各自升了一階。
第二訣陰陽生所化的三團靈氣,卻是一直在他的眉心遊逛,現在還沒有利用起來。
第三訣作天光所化的三團靈氣,一團成了“隐靈訣”,另外兩團也被子柏風消耗掉了,給了巨虎王和耳鼠。
第四訣化地脈所化的三團靈氣,卻也是在閑置。
第五訣混無形所化的三團靈氣,一團成了“奪靈訣”,另外兩團還在閑置。
第六訣若織網所化的三團靈氣,則是三團合一,共同誕生了子柏風現在最重要的法則“卡牌”,成了一棵會生長“卡牌”的卡牌樹。
所以子柏風的眉心,除了那三合一化成的卡牌樹之外,還有八團靈氣沒有使用。
剝離是從那八團沒有使用的靈氣開始的,它們幾乎沒有花費什麽力氣,就已經被抽離了出去。
而後,就是第六訣所化的“卡牌樹”了。
這些技能雖然威力極大,但是最後産生的,所以也最先被剝離。
子柏風千辛萬苦所苦思出來的強化自己戰鬥力的妙法——卡牌,接連開始失效。
載天府的“丹木神樹的恩賜”、定水城“青石神君的啓示”、山水城“寄劍林的喧嚣”都在漸漸消失。
随着一聲輕響,那根植在了子柏風眉心的“卡牌樹”被完全拔出,子柏風引以爲傲的“卡牌”技能也就此消散無蹤。
緊接着,就是子柏風對戰那些強大高手的超強殺手锏“奪靈訣”。
再然後,就是“隐靈訣”。
而最後,就是子柏風第一次所産生的法訣——幻形訣。
這個子柏風所産生的第一個法訣,就像是子柏風所有技能的根,是最難剝離的,但是在瓷片的堅持不懈之下,也開始剝離了。
剝離了所有還有的靈氣之後,瓷片似乎有些意猶未盡,但其他已經被子柏風消耗了的靈氣,卻早就已經拿不回來了。
不過,它和子柏風之間,還有一道道絲線相連,這些絲線有粗有細,有亮有暗,千絲萬縷,連成一團。
“啪”一聲,一根纖細的絲線斷裂了,子柏風攤開的左手中,一張地契浮現,很快就被死氣卷走,消失不見。
“啪”一聲,又是一根絲線斷裂了。
絲線斷裂的速度越來越快,子柏風攤開的手掌邊,浮現了一堆堆的地契,此外還有一個個印信浮現。
直到最後,印信也堆成了一小堆。
終于,所有的絲線都已經斷裂,躺在那裏的子柏風身影似乎模糊了一下,那是糾結在子柏風身上的命運線與時空斷裂,原本被強行糅合在一起的兩個靈魂,又開始分離。
而此時的蒙城與山水城,都已經完全亂成了一鍋粥。
那些小妖們尚且都已經受到了影響,何況這些子柏風身邊的大妖怪們?
他們都已經修煉到了可以憑借自身的實力就可以化形,并沒變成原形,但是體内什麽東西被抽走了,他們的感覺卻更清晰。
而在蒙城和載天州,原本凝實的靈氣,也開始擴散。
這意味着什麽?
子堅呆在院子裏,眼淚拼命流下。
柏風……柏風……柏風!
遙遠的泰丙國的沼澤裏,小狐狸猛然擡起頭,一雙黑漆漆的眸子裏刹那間閃爍起了星光。
死氣裂縫的深處,魔醫正在對面前身首異處的千劍長老做着複雜的手術,他原本滿頭是汗,因爲來自千劍長老心髒處的那抵抗力非常強大,他都無法将之壓下去。
但突然間,那力量迅速減弱了,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消失。
哀莫大于心死。
随着瓷片漸漸和子柏風的身體剝離,它所帶來的一切改變,都在被打回原形,已經修煉成了的妖怪或許不會因此而變回原來的樣子,但是缺少了養妖訣的支撐,它們也在被削弱。
終于,被扭曲在一處的命運之線,完全要分開了。
瓷片停留了一下,它并不是在留戀子柏風,而是在看還有什麽能夠取走的東西還沒有取走,然後它閃爍了一下,就要飛走。
就在此時,子柏風點在眉心的右手,突然動了。
已經幹枯的血肉,不知道被哪裏來的力量所驅使,竟然伸出手去,抓住了那瓷片。
他的眼睛也張開了,一雙眼睛已經沒有了絲毫神采,卻似乎死死盯着這瓷片。
一個聲音刹那之間,響徹了四周,響徹了整個死氣漩渦,甚至響徹了天地!
“給老子留下!”
一直以來,子柏風的所作所爲,都是配合瓷片而做。
他經營地盤,養妖怪——等等,這些都是他喜歡做的——但是無論如何,并不是他在支配瓷片,而是瓷片在支配他。
瓷片一直扮演着一名賜予者的形象,高高在上,他按照瓷片所設定好的路線向前走,養妖訣第一訣、第二訣、第三訣……他俯視蒼生,而瓷片俯視他。
這還是第一次,子柏風不是以一名發号施令者的身份,在命令瓷片。
瓷片怎麽可能如願?它冰冷、無情,甚至本身就是這宇宙法則的一部分,怎麽可能臣服在人類的面前?
子柏風的手掌抓住了它,卻沒有絲毫效用,它并非是物質,也不會被困在任何一個空間裏,它本就存在于虛無,此時也如同虛無。
失敗者無奈的掙紮,它看多了,也無須憐憫和留戀,失敗者就是失敗者。
但就在此時,又是一隻手伸了過來。
一隻寬大衣袖下的手。
粗布青衿,手掌略有些粗糙,似乎幹了許多的農活,纖細靈活,卻有力。
瓷片又掙紮了一下,略微轉換了一下性質,又要從那手掌中脫出。
卻又有一隻手伸了過來。
一隻長袖t恤的手,手掌溫暖,手掌下部還有常用鼠标鍵盤磨出來的繭子。
“我說了,給老子留下!”
蒙城書院外,青石闆路上,子柏風對着天空伸出了手,一字一頓。
高數課堂上,面對氣得臉發紫的老師,子柏風對着天花闆伸出了手,咬牙切齒。
兩個時空,兩個靈魂,同一具身體,同一個執念。
我說了,給老子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