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的時間,一晃而過,在整個載天府的焦急等待之中,新的知州終于到來。
天朝上國何其廣大,從上京到載天府,即便是乘坐最快的雲艦,也需要十日的時間,這位新任知州大人,其實是早在負責宣讀旨意的宦官出發時,就已經上路,今日才正式到場。
新任知州還未到時,各種傳言就傳遍了整個載天府,有人說新任知州曾經是應龍宗弟子,日後載天府怕是要落入應龍宗的手中了。
有人說新任知州其實是皇室成員,爲了天子禦駕而前來打前站的。
還有人說,新任知州其實是一位郁郁不得志的官員,這次前來,是牟足了勁要大幹一把,不見得定然會比之前更差。
但是子柏風卻覺得前兩種都不靠譜,若說是應龍宗弟子,那天朝上國對應龍宗的回護之意,實在是太誇張了,若是真的有應龍宗的弟子到來,怕是不到十日,載天府真的要成爲一座死城,雖然載天府地處偏遠,人煙稀少,但畢竟也是一處地域廣博的州,應龍宗何德何能,能讓天朝上國舍身飼虎?高山安雖然在朝堂上輸給了應龍宗,頂多也隻是大臣級别的較量。
而若說是爲皇帝禦駕打前站,别人不知道,子柏風卻是知道,早就有一名旅仙君前往應龍宗,打點一切了,天子駕臨,自然不會在載天府多做停留,直接進入應龍宗。再派人來,實非必要。
既然是非必要,那可能性就不太高。
至于是不是郁郁不得志的官員,其實大部分的官員都是郁郁不得志的,都覺得自己的付出沒有得到回報,都期望着能得到更多。
其實,子柏風知道,别人自然也知道,這兩日,别說普通的官員們了,就連大有仙君、平棋長老等人,閑聊時,都在讨論這位新任知州的話題。
等到這位新任知州真正到來時,衆人眼鏡都落了一地。
子柏風雖然隻是一個山水郎,但品階不低,正六品。
衆多載天府的官員前往迎接時,子柏風也被拉了過去,站在隊列之中不起眼的一個位置,他們地處後排,位置偏遠,身邊前後左右,大家都是各種閑職人員,子柏風仔細數了數,發現比自己山水郎還不堪的官員,竟然還有十來個,不得不感慨天上有天,人外有人。
幾個人反正也不怕什麽前途什麽未來了,完全不像前面的那些官員們站的那麽筆直,都在小聲交頭接耳,讨論着信任知州會是什麽樣的人。
子柏風雖然沒參與進去,卻也豎起耳朵聽,聽他們說到有趣處,也是忍不住莞爾,這些人還真能想。
但是等到雲艦到來,信任知州從雲艦上一步步走下來時,衆人都傻了眼。
當先走下的一人,身穿大紅袍服,乃是三品官員。身材不高,頭挽發髻,藏在帽中,面白無須,看起來略顯單薄。
但是子柏風再仔細一看,竟然是位女官!
天朝上國是男人的天下,不過教防之嚴,并不如子柏風所了解的前世的古代,最大的不同就是女人也能參加科舉,譬如遲煙紫就女扮男裝參加科舉。這次大上科,女性的比例大概在百分之一,子柏風也見到遲煙紫和幾個女性考生一起叽叽呱呱地聊天。但是女性官員雖然有,卻極少位居高位的。
大多女性官員,都集中在一些閑散職位,主管一些不太重要的工作。
其實别說現在,就算是前世,女性也依然有比男人更多的隐形天花闆。
“是這位大人!”子柏風身邊的一人頓時大驚,“日子可是不好過了。”
“這位大人很有名嗎?”子柏風畢竟來載天府日短,之前也沒接觸過天朝官場。
“那當然,這位大人姓紅,叫紅琴英,乃是朝堂之上最具權力的女性官員之一,據聞和諸多的皇室公主、妃嫔都極爲要好,朝堂之上,極少有人願意和他作對,不然回家之後,定然要跪搓闆的。”那人道,“還有人說,這位大人手腕狠辣,做事幹脆,很是做過幾件大事,馭下極嚴,每到一處都極爲認真,深得天子信任,還有人說,天子寵愛……”
那人還沒說完,紅琴英突然目光一轉,就看了過來。
天朝上國的高階官員,特别是實職官員,無一例外都是修爲極高的人士,紅琴英也不例外,不說她進入官場之前,所修煉的是什麽,進入官場之後,更有“文道”之術,官聲加身。
從這位紅琴英大人的名聲來看,這官聲已非等閑,官聲正如執念,青石叔被人念念不忘,尚且能夠成爲“青石神君”,奔馬石被執念加身,也可以化身奔馬,一座小小祠堂裏的石像,也能化身天兵,那麽一方之地的百姓的執念加身呢?又能如何?
所以,這位紅琴英大人的修爲,其實極高,自然能夠聽到下方的竊竊私語,此時目光一掃,就讓那位多話的官員如受雷劈,呆立在那裏。
他雖然話沒多說,但是子柏風卻是聽到了,那話暗指她與皇帝有一腿,女性官員,怕是身邊少不了這種流言蜚語。
子柏風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流下了一滴同情的淚水,目光卻恰好和紅琴英碰在了一起。
紅琴英狠狠瞪了他一眼,子柏風微微一笑,沒再說什麽。
那滿不在乎的态度,讓紅琴英心中頗爲不喜。
連最基本的上下尊卑都沒有,紅琴英對子柏風本來心中就有所成見,此時更覺得不喜。
子柏風當然不這麽想,他和武運侯、高山安等人,都随便的很,這位新來的知州,何德何能讓他畢恭畢敬?
紅琴英的修爲,對那官員來說,自然是高高在上,對他來說,卻不算什麽,他所見高手,數不勝數。
至于紅琴英這位載天州知州,能不能坐穩還難說呢。
就在今日上午,子柏風感覺到了應龍宗的聚靈大陣已經重新啓動。
這位紅琴英大人上任之後第一件事,怕是也免不了要和應龍宗打交道,這是“文道”對“官聲”的需求天生使然,隻要紅琴英不想自毀前程,就必須爲載天府民衆謀福利。
子柏風覺得這種感覺就像是前世西方國家的選舉,官聲就像是選票,選票多了,自然實力強大,不過這種機制,自動運轉,直接反饋,卻比西方的選舉先進多了。
這個世界,某些方面比前世更先進。
而另外一個方面,這位載天州知州想要坐穩位置,必須仰仗子柏風。
因爲現在整個載天府之所以還屹立在此處,沒有化爲一座死城,全賴子柏風。
載天府的官員們,稍有見識者,都知道這點,所以即便子柏風隻是一名山水郎,卻還真是很少有人膽敢爲難他。
紅琴英之後,又下來了數人,看來紅琴英并非是單身上任的,子柏風有心想要問問那些人是誰,但是他身邊的人都被剛才紅琴英的一眼而噤若寒蟬,沉默不語,沒有一個人再膽敢說話。
子柏風隻能皺起眉頭仔細去看去聽,從服色上來看,其中一人是天朝上國工部的一名郎中,姓董,而其他兩三人,都是紅琴英帶過來的随員,或許是她的得力下屬。
兩方寒暄了一番,其中一名官員在紅琴英耳邊道:“大人,後邊那位就是子不語,站在前面的那位是新任長留城城主文懷楚。”
子柏風和文公子兩個人耳朵多敏銳,早就聽得一清二楚,兩個人目光同時投射過去,然後又下意識地對望了一眼。
看來這位紅大人對他們也格外關注,兩個人心中都有些疑惑,爲什麽要關注他們?
迎接之後,載天府的頭面人物,以武運侯爲首,他已經在自己的侯府設下宴席,爲紅大人接風洗塵。
這種事情,其實本來應該高山安來做,然後兩人互相交接之後,再由紅大人設宴爲高山安送行,但是兩人匆忙之中,連交接都不曾有。
這種設宴,自然沒有子柏風什麽事,衆人自行散去。
文公子在被邀請之列,他離開之前,對子柏風投來一個意味深長的目光,兩人都明白對方所想,來者不善,小心謹慎。
……
載天府府衙,紅大人坐在書房中,正看着手中的一疊報告。
這書房除了最外面的牌匾還在之外,其他一切事物都已經抹去了高山安的影子,似乎他從未在這裏生活過。
當初厚實的八仙桌,此時已經變成了一張漆成暗紅色的長案,上面擺滿了各種文件。
初來乍到,紅大人有許多的事情需要去熟悉。
“文懷楚,子柏風。”她手中的兩疊資料,都極爲厚實,特别是子柏風那疊,足有半掌厚,蠅頭小楷,寫得密密麻麻。
這些資料,自然不可能是今天才準備好的,顯然在紅大人到來之前,對子柏風等人的調查,就已經開始了。
在紅大人的對面坐着兩人,其中一人正是子柏風見到過的那工部郎中,另一人也是一名女子,年歲看起來比紅大人還大一些,也是一樣的男裝打扮,她是紅大人的得力下屬,将會出任載天府府君。
而前任的載天府府君也已經被免去職務,另作他用。
“怡君,鑫田,你二人有何看法?”
這兩人,男的叫做董鑫田,女的叫做蒲怡君,都是紅大人的心腹。
董鑫田沒有說話,他隻是略微搖頭,他素來話不多,紅大人又轉頭看向了蒲怡君。
蒲怡君道:“大人,依我看來,文公子出身高貴,背景深厚,爲人也耿直,所做之事,合情合理。而這位子不語,行爲乖張,且和應龍宗素有仇怨,高山安大人之所以如此憎恨應龍宗,甯願自毀前程也要和應龍宗對抗,定然是受到了此人的蠱惑。聖人有雲,近君子遠小人,文公子乃是大才,日後成就不可限量,這位子不語,雖然才學不錯,卻終歸是太過狹隘,留在身邊,終究是禍患。”
一個遠小人近君子,就已經說明了蒲怡君的态度。
董鑫田把自己手中的資料放下,道:“建設聚靈陣所需要的土地,現在都在他的手中。”
“拿回來便是。”紅大人淡淡道。
董鑫田點點頭,沒有多說話。
“山水郎……”紅琴英彈了彈手中的那張紙,眉頭微微皺起,她生平最恨的就是别人在她背後亂嚼舌根,她的上位完全是自己努力的結果,因爲身爲女人,就被人各種猜忌,這讓她非常不爽。今天早上雖然子柏風沒有說話,卻已經被她記恨在心,有了不好的觀感。
而她剛剛到任,應龍宗就已經重新開啓了聚靈大陣,這種明目張膽的動作,給了她極大的心理壓力,在來之前,她就已經立下軍令狀,絕對不讓載天府因爲靈氣匮乏而死一人。
朝堂之上,應龍宗也明明已經承諾過不再開啓聚靈陣,此時卻又食言而肥。
距離面仙大會正式開始,隻有一個月多一點的時間,想來現在的應龍宗,還沒有完全準備好。
這種時候,固然要上書上京,但是上書一來一回,怕是又要數日,就算是上書了,又能如何?應龍宗爲了面仙大會已經不顧一切,難道她一句話就能夠讓應龍宗停止?
不過是互相扯皮的事,隻要面仙大會正式開起來,最終也大不了各打三十大闆而已。
應龍宗看的非常清楚。
但是對她來說,或者說對她的仕途來說,卻并不是利好消息。
她可不想讓高山安成爲她的前車之鑒。
好在有董鑫田到來,這位董鑫田乃是工部最好的陣法專家之一,而且他們此行帶來了天朝上國專門爲載天府下撥的玉石款,足以給載天州的幾個城市建設上一個巨大的聚靈大陣,并支持運轉一年時間,等到面仙大會過去,歸仙大典也結束了,應龍宗自然會停止不停地聚集靈氣。
難熬的不過是這段時間罷了。
想到這裏,紅琴英心中略微安定了一些。
第一件事,就是趕快将那些土地收回來,讓董鑫田把聚靈大陣聚集起來。
紅琴英靠在椅背上,兩手揉了揉眼,這是她第一次真正成爲一處的知州,第一次獨當一面,再也不是别人的副手,她必須把一切都做到最好。
她相信自己能做到最好,但是完全不能大意,必須盡百分百的努力。
還有一個月零七天,面仙大會就要舉行。
還有一個月時間,上京的雲艦就會路過載天府,前往應龍宗。
還有七天時間,應龍宗就正式開始接納各方修士進入應龍宗。
而就在五個時辰之前,應龍宗剛剛重新啓動了聚靈大陣。
根據應龍宗和載天府的距離,應龍宗的聚靈大陣将會在一天之内影響到載天府。
來到載天府的第一天就如此忙碌,就算是今日在赴接風宴時,她心中都沒有絲毫放松。
時間,好緊。
“來人!”紅琴英突然道。
“大人!”外面傳來了親随的聲音。
“傳各位大人,半個時辰之後,我們商讨一下建設聚靈陣的事宜。”
建設一個巨大的聚靈陣,需要的人力物力,都非常龐大,需要各方面的協調。
“是,大人!”親随領命而去了。
雖然說半個時辰,但是不到半個時辰,衆人就都已經聚齊了,信任知州到來的第一天,所有人都敢大意。
兩名載天州知副,四名載天府主薄,六司司監,齊聚一堂。
“……當務之急,我們就是要建設一座聚靈大陣,防止應龍宗的聚靈大陣對我們産生沖擊。”紅琴英道。
“大人!”一名知副滿面疑惑,“聚靈大陣子不語子大人不是已經建設完畢了嗎?”
“這件事讓董郎中來解釋。”紅琴英對董鑫田示意。
“我已經調查過了,子不語并沒有建設完整的聚靈大陣,不過是建設了幾個不成形的陣法。”董鑫田站起來道,“現在載天府還能夠立在這裏,完全是因爲應龍宗的聚靈大陣崩潰的緣故,和子不語關系不大,他之前所建設的陣法,也必須全部推倒重來。”
子柏風所依靠的并不是陣法,他所建設的那些陣法,不過是用來掩人耳目的,對普通人來說,可以欺騙過去,但是在董鑫田這種陣法高手來說,就完全不是那回事了。
所以董鑫田說的很是認真。
“這位子不語,不過是沽名釣譽之輩,把所有的功勞都攬在自己身上,實爲我輩之恥。”董鑫田道,他是一名陣法高手,深信自己的判斷,而對子柏風的做法深惡痛絕。
衆人都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子柏風建成陣法之初,所産生的異象他們親眼所見,那春雷陣陣,靈氣充溢的感覺,怎麽會是作假?
現在整個載天府的靈氣是何其的充裕,又怎麽會是作假?
他們自然不會知道,紅琴英一直生活在上京,早就習慣了格外充裕的靈氣,對載天府的靈氣充裕視爲理所當然,而董鑫田看到子柏風的所謂陣法時,就已經義憤填膺,自然已經被蒙蔽了。
有人想要反駁什麽,但是紅琴英是上官,而且還有專業人士佐證,他們都有些底氣不足,隻能面面相觑,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難道……子大人真的像他們所說的那樣,是沽名釣譽之輩?
但是前段時間整個載天府已經難以運行,最終卻都是依靠子大人才能撐過去,這已經是所有人的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