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要如此做?”子柏風和落千山并肩從府君書房裏走出來,來時的大好心情,都蕩然無存。
這已經不是繳納玉石的問題,而是關乎到了府君的生命。
府君對子柏風,亦師亦友,但是落千山對子柏風,是亦親亦友,彼此之間更加的親密一些。
所以爲了府君的事,讓落千山陷入危險之中,也非子柏風所願。
“和府君的性命,蒙城府的尊嚴比起來,我落千山的性命算得了什麽?”落千山頓住腳步,他的手臂都在顫抖。屈辱,難言的屈辱。被辱沒了的,不隻是府君和蒙城府,還有他落千山。
“千山,忍一時之辱,免百日之憂。這件事并非沒有和解的餘地……”子柏風沉聲勸慰道。
“你這樣說我,你能忍?”落千山反問子柏風。
這個少年,看似随和風趣,事實上骨子裏卻比誰都傲,比誰都犟。
子柏風沉默了。
他勸得了别人,卻勸不了自己。
“府君已然下定決心,府君之願,便爲我之命。我早就已經爲今日準備多時了。”落千山道。
回來之日,便是府君授首之時?
那你就不要再回來了。
“如果你真要去做,我不攔你。”子柏風沉默片刻,然後深吸一口氣,有些戀戀不舍地解下了腰間的彎刀。
從早先起,子柏風就一直想着,他會有和非間子面對面的那一天,而他爲了那一天,也做了許多的準備。
非間子的驚天一劍,非間子的堅決信念,都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和極大的壓力。但是子柏風卻不能退縮。
而剛剛非間子說,要去南方探查一番,也給他留下了極大的壓力,因爲下燕村就在蒙城的南方偏東。非間子所要探查的,便是這個方向。他不得不想,非間子想要探查的,說不定和他有關。
這種時候,他所做的一切準備,便變得彌足珍貴。
所以他很猶豫,到底要不要把自己作爲保命的最後手段拿出來交給落千山。
隻是瞬間的猶豫,他就又下定了決心。
非間子之強,已經超出了他的估量,他甚至感覺到,這次見到非間子,他變得更強了。他甚至無法估量彼此之間的差距,更不知道這差距如何彌補。他本身也并不擅長與人戰鬥,他甚至不知道當他和非間子面對面時,該如何去做。
但是,落千山知道,他擁有子柏風所沒有的果敢與行動力,他早就在做準備,就等着今日這次。
所以子柏風決定相信他,相信落千山的職業素養和他的決心。
“千山,我知道你曾經調查過我。”子柏風道,子柏風的種種特殊之處,早就引起了落千山的注意。蒙城的體制,軍警并不分家,落千山雖然不是蒙城軍事最高長官,卻是最有實權的直屬負責人,保護府君,保護蒙城、掃除賊寇、清除隐患都是他的責任,他對子柏風極爲好奇,也知道子柏風的特異之處,不調查是不可能的。
但是一切都無果,子柏風便像是傳說中的那些異人,擁有着讓人不解的才能,卻有清白無比的身世,就像那神異之處,完全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一樣。
“有許多事情,我不會多說。”子柏風把那腰刀交到了落千山的手中,珍而重之地叮囑道:“這把刀,在最危急或者最需要的時間拿出來用,刀本身的神異之處,我難以言述,但是這把刀上的劇毒隻要割破一點皮膚,即便是深海巨鲸也足以瞬間斃命,千萬小心。”
落千山面帶疑惑,伸手接過那把刀,想要拔出來,子柏風連忙伸手按住他,搖頭道:“這把刀,隻能用一次,僅有一次,一次之後,刀身破碎,再無用處。如果沒有達到目的,你須得有多遠就跑多遠,絕對不能戀戰。”
“隻有一次?”落千山問道。
“隻有一次。”子柏風嚴肅無比,“平日這把刀絕對不可出鞘,你可記住了。”
落千山珍而重之地接過那把刀,雖然子柏風說的有些荒誕,但是他決定相信子柏風。
他把腰刀挂到的自己腰部另外一邊,摸了摸,找了一個順手的位置,然後低頭看了看自己一長一短兩把腰刀,問道:“這把刀,有名字嗎?”
這樣一把刀,怎麽沒有名字?怎麽能沒有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名字?
子柏風歎了一口氣,道:“若不是我當了村正,也用不到這把刀……就叫它村正吧。“
“村正,村正,腰刀村正,嗯,好名字!”落千山贊了兩句,子柏風翻了翻白眼,這名字你能聽出好來?真是突然覺得這貨不靠譜。
子柏風看這家夥比劃了兩下拔刀的動作,和前世那些中二病少年耍帥沒啥區别,頓時無語,搖搖頭,又一狠心,又從懷裏取出一個信封來。
“這個信封,你也收着。”
“這是什麽?”落千山接過信封,翻來覆去看着。普通的灰黃色的信封,上面寫着一個“封”字,封口處一點火漆,火漆上印着“下燕村正”的大印。
突然,他覺得信封中有什麽東西蠕動着,就像是有一隻蚯蚓或者水蛭掠過了皮膚,頓時吓了一跳,差點甩出去,慌忙道:“裏面有什麽?”
“和我給你的刀一樣,這信封你要貼身收好,在最危急的時刻,它可以救你一命,而且隻可用一次,這是我……最後的保命手段了,你可一定要辦到啊!”
“真的要貼身收着?”落千山捏着那信封,很嫌棄的樣子,外面看去,平平展展的一個信封,毫無異狀,但是伸手摸去,裏面卻裝着許多的活物一般。
“你不要就拿來!我還真不舍得給你!”子柏風在這信封上花費的力氣,不比那把鋼刀少,鋼刀是拿來殺敵的,這信封卻是拿來保命的,迄今爲止,子柏風也就做了三個這種信封,其中一個給了老爹,另外一個給了嬸兒,子柏風本打算把這個給小石頭,但是小石頭怕是三天不到,就要把它撕碎了玩了。
“還有嗎?”等子柏風說完了,落千山毫無廉恥地問道。
“有你妹!”子柏風恨不得一刀捅死他。
“柏風,我還要借你一樣東西。”落千山卻是涎着臉貼上來。
就在此時,一陣破空聲響起,子柏風和落千山擡起頭去,就看到羽鶴雲車騰空而起,向正南方飛去了。
“我要借你的雲舟一用,這世上,除了你的雲舟,再無他物能追上非間子的雲車。”
片刻之後,幾片羽毛緩緩飄落,子柏風伸手捉住了一隻,羽毛之上靈氣凋零,這隻老鶴已經命不久矣。
沒有人比子柏風更了解,這隻老鶴是被奪了氣,搶了勢,也就要丢了命。非間子和老鶴朝夕相處,非間子越精進,老鶴越衰弱。
一月半有餘,子柏風的養妖訣更加精進,看的也越發清晰。
若是這世界上還有一個詞來形容修道者,便隻有一個。
損人利己。
子柏風所不齒也。
“我有一個條件。”子柏風道,“無論如何,兩隻錦鯉都是無辜的,不論你在何處停下雲舟,都要解開缰繩,讓它們自由來去。”
“好!”落千山點頭,道:“非間子已經走了,我也要動身出發了。”
目送着落千山駕着雲舟遠去,随同他而去的,還有四名他的心腹士兵,其中便有小親兵和廚師老官,其他幾人,也有些眼熟,顯然是在落千山身邊見到過。
小親兵站在船頭控缰,老廚師坐在船尾把舵,落千山在船首一抱拳,目光滿是決絕。
此去刺殺,生死未蔔,但落千山有千般信念,萬種決心,就算是死,也一定要完成自己的使命,至于生死,早就已經置之度外。
雲舟頂端的小旗慢慢降下,換上了一張軍中制式的旗幟,上書大大的落字。
即便是浮空千山,我也要将其落盡,更遑論是一個小小的仙人。
老鶴衰弱,飛上三五十裏就要休息,錦鯉健壯,日行千裏隻在等閑。一在天空,一在水中,一前一後,不知将去向何處。
子柏風也已經沒有時間耽擱,他帶着小石頭離開了蒙城,疾奔下燕村,一路行來,時不時伸手點在眉心,查看一番下燕村的狀況,沒看到異狀。算算時間,此時非間子應當早就已經飛過了下燕村的位置,心中這才略微放心了些。
一路不敢停歇不敢休息,小石頭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看到子柏風面色不好,卻隻是緊緊地靠着子柏風,踏雪撒開四蹄,小小的毛驢,比高頭大馬還要快上許多,一路上化作黑白兩色流光,疾奔回村。
到了村子裏,子柏風直接拉住了燕老五,把非間子威脅府君的事情如此這般一說,燕老五頓時肺都氣炸了。
“仙人,仙人,這般仙人和妖怪又有什麽區别?不交!就算是殺了我,我下燕村也不交!”千百年來,蒙城養着的鳥鼠觀仙人,終于養成了大患。
這就叫做,養仙爲患嗎?
“老爺子,我有事情要告訴你。”子柏風深吸了一口氣,終于決定把自己隐瞞了許久,卻早就已經瞞不住的秘密說出來,“山上的大青石,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