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村長毫無效率的争論和争吵已經進行了兩天了,子柏風也就是第一天露了一下臉,然後就完全沒興趣了,留下燕老五在這裏和人吵架,自己去蒙城府裏閑逛。
老爺子吵起架來中氣十足,威風八面,不過這裏的族老們沒一個省油的燈,讓子柏風大開眼界。吵架主要集中在了這三千顆玉石如何分配上了,各村多少人口,多少戶該承擔多少。上次某個村子吃了虧,這次勢必要找回來,而其他人卻絕對不肯幹。說着說着,這些老家夥們就翻起了舊賬,揮舞着拳頭就要上演全武行,幾個跟着一起來的村正都是剛剛認識的小年輕,一個個吓得臉色發白,兩股戰戰。
看這個進度,估計要吵上三四天才能有個初步的結果,村正們一個個沒了耐性,到最後就隻剩下族老們在這裏吵架——邊喝酒邊吵。
都說三個女人等于五百隻鴨子,但是這邊十來個老爺們比得過五百個女人,那大嗓門,白天蒙城府裏面都不能呆人,就連府君都換了地方辦公了。
子柏風離開蒙城府,就直奔書院而來。
書院距離蒙城府不遠,就在蒙城府的東邊,占地面積比蒙城府稍小,算是蒙城府裏面數得上号的大建築,不過和蒙城府的氣派相比,書院就顯得平和多了,青磚白牆,低調典雅。
書院的正門也不甚寬廣,上面寫着“東蒙”兩字,乃是書院的名字。在書院的前方有一個小小的廣場,平日裏很多的學子們在這裏戲耍鍛煉,算是外操場,而在場地的邊緣,有一堵影牆,此時影牆上張貼了許多白紙黑字的紙張。
東蒙書院放榜了。
凡是榜上有名的,便可以進入書院學習。
東蒙書院雖然名爲書院,卻半是書院,半是官學。書院由蒙城撥款和富商捐贈維持,富裕的學子們交納學費,貧寒學子可以通過各種勞役來代替學費,甚至可以得到一定的補貼。當初的子柏風,便是後一種。
而東蒙書院的名氣,一半來自書院本身的政策,另外一半卻來自先生,先生桃李滿天下,據說徒子徒孫裏面許多人都執掌大權,而府君其實也是他的學生之一,在蒙城,上至府君,下至走卒,人人尊稱其一聲先生而不呼其名。
子柏風到達了書院門前時,就看書院門前人頭攢動,在榜單前看榜的人裏,不乏背着行囊,拿着路引文書,從外地趕來的學生們,這些外府的學子也被先生的名氣所吸引,前來求學,能夠得到先生的點撥,就等于打開了一條康莊大道。
實話說,這些人中很多人,其實也是沖着“村正”一職來的,經常被子柏風拿來自嘲的村正一職,在許多人看來,也已經是一份了不起的差使了。上次蒙城府也不過選拔了二三十名村正,還有近百個村子沒有選拔村正呢,這也是一份能夠領到皇糧俸祿的差使,有了這個差使,至少繼續求學就不愁餓肚子了。
子柏風正在左右瞧着,就聽到那邊傳來了一聲大喊:“先生!先生,這邊!”
子柏風就看到燕老五家的六孫子在哪裏咧着嘴大笑,一邊笑一邊對子柏風招手。
子柏風一路擠進去,技得滿頭是汗,就看到村子裏的六個學子都在,而且都在笑,他們的家裏也有長輩陪着來了,一個個也都在笑,跟着來湊熱鬧的幾個後生,也都在笑,一大群人圍在一起,開懷大笑,别提多顯眼了。
“怎麽了,那麽高興?考上了幾個?”子柏風笑問道。
“先生你猜!”燕小六嘿嘿一笑,賣了個關子。這個燕小六之前還是子柏風的同學,後來還因爲子柏風的關系吃了自家爺爺的幾鞭子,後來還有些不服氣,不過子柏風幾堂課下來,他便服服帖帖了。
不知道是不是燕老五的那一頓打起了作用,這小子也算是認真,而書院的考試,在子柏風看來,确實不算是多難,因材施教加應試強化之下,這小子的成績突飛猛進,最終入選了來參加考試的六人。
“我猜?”子柏風踮起腳尖,探頭向榜單的那般看去,奈何人實在是太多了,擠得水洩不通,距離又有點遠,一時間哪裏能看到?
“沒大沒小!”燕二走出來,燕二頗有乃父風範,頗爲嚴肅,也頗爲受小輩敬畏,他對子柏風行了一禮,道:“先生,他們六個小子都考上了。”
平日裏,他偶爾會叫子柏風的名字,偶爾會稱呼秀才爺,今天這聲先生,卻是誠心誠意的。
“都考上了?連小六都考上了?”子柏風卻是哈一聲笑了出來,“小六你這家夥沒作弊吧,這是走了狗屎運了啊!”
燕小六不以爲恥反以爲榮,假裝子柏風在誇他,昂頭道:“也不看看我是誰!”這家夥轉臉又非常乖巧地拍馬屁,“也不看看咱先生是誰!“
身爲燕小六的老爹,燕二替他謙虛道:“都是先生教導得好,不然我家這頑劣的小六,怕是沒可能考上書院了。”
小六都考上了,小七小八小九還會遠嗎?也不知道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他們還有沒有機會再考……
“不錯,不錯!”子柏風伸手摸摸小六的腦袋,雖然他年齡也不比燕小六大,但是燕小六卻也沒晃開。
“真羨慕兄台啊,竟然六個學子都考上了。”旁邊有人插言道。
子柏風轉過頭去,就看到一個身材高壯的青年站在他身後,那人面容方正,鼻子頗大,臉上還有點點青春痘殘留的坑坑窪窪,頭發又粗又短,腦袋上還結了一個小球球。雖然這樣子,他卻也作秀才打扮,一身青衿。
“兄台你是……”子柏風覺得這人面熟,卻不認識。
“在下劉子豔,當初院試時,有幸坐在兄台的前方。”那人道。
子柏風看了他一眼,仔細回憶了一下,頓時回憶起來,當時确實是有這樣一個人坐在自己的前面。
“子豔兄現在在何方高就?”子柏風拱了拱手,問道。
“在下現在添爲刀劉村的村正,不過在下這村正和子兄比起來,真的是差太多了,子兄的名氣,現在早就傳遍蒙城了。”
子柏風連續做了兩件大事,一件事是擊鼓鳴冤狀告府君,卻不但沒有受到府君怪罪,反而被重用——當即就有倆心存僥幸的人也來擊鼓鳴冤狀告府君,無一不被治罪——可見府君厚愛。而另外一次名氣更大,子柏風怒罵非間子,竟然活着走出了蒙城府,這更爲傳奇。
“取笑了……”子柏風面色一紅,他可是沒辦法才抛頭露面的。
“當日兄台在考場上一睡不醒,我便知道兄台是不世之材,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啊,就連兄台治下的兒郎都如此争氣,唉,我刀劉村……”他指了指身後一群垂頭喪氣的少年,那些少年一個個死了爹娘一般,還有一個年齡最小的在抽抽噎噎的。
“全軍覆沒了?”子柏風笑着搖頭,道:“我們下燕村之前也有數年是這樣子的,現在來東蒙書院的人越來越多,書院的學生就那麽點,想要考上是越來越難了。”
“誰說不是呢?我剛才在那邊看到了一個走了五百多裏地來考試的學子,來的時候錢就已經花光了,這次還沒考上,正在發愁怎麽回去呢。”
“這可真可憐……”子柏風口頭上稍稍同情了一下,不過他年幼時也是經曆過了逃難的,當時他們父子倆人一文不名,一路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有一次父子倆餓了兩天了,子堅用草編了一隻栩栩如生的兔子,賣給好心人,這才換了一個包子,老爹還沒舍得吃,給子柏風吃掉了。兩年的流浪都過來了,五百裏地,慢慢走吧,走到了家裏,便知道辛苦,知道好好學習了。
“誰說不是呢?”這位劉子豔兄台似乎很喜歡這句話。
“子兄。”劉子豔搖搖頭,又一抱拳,道:“對于玉稅這事,子兄如何看待?”
子柏風揚了揚眉毛,劉子豔連忙道:“實不相瞞,我們刀劉村也是需要交納玉稅的,上次府君征收補稅,我們刀劉村就已經褪了一層皮了,這次實在是無力……”
子柏風把自己村的賦稅推翻了,其他的村子,他不可能全部顧過來,不過府君也沒大力催債,這些村子也就是意思了一下,就都擺脫了收稅的危機,某種程度上,子柏風算是救了這些人,不過即便是丁點的賦稅,也可以讓這些人難受無比了。
“唉,真羨慕子兄啊,文章大才,雄辯無雙,我們這些和子兄同科的人,慚愧得緊啊。”
“過獎了……”子柏風皺眉道,“我現在也沒想好該怎麽做,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其實,我們同期的許多村正都到了産玉的村子,他們現在也都到了蒙城,我們相約中午在蒙城居一聚,商議一下玉稅的事,也權當是咱們同科秀才的聞喜宴了。”
看子柏風有些猶豫,劉子豔又道:“子兄不用擔心,醵錢均分。”若是按照常理,子柏風這個頭名要多出一些,不過子柏風和他們一樣,也隻是村正,所以大家就都醵錢均分了。